第七十六章 海滨（其二）

所有人都惶惶不安，希冀着能在大公的军队杀到之前买到票。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

“该死！想走正规渠道买票是不可能了。”站在海港的高处，罗威根本望不到排队买票的队伍的尽头。传言说队伍从海港开始，最后的末尾处都已经延伸到市郊区了。票务处的工作员已经有五个因为高强度工作而猝死了。这个时候，只好改变策略。罗威和拉菲亚走入一家满员了的小酒馆。许多滞留的游客没事可做，只好喝点闷酒耗时间。

倒是有一个家伙，穿着一袭紫色的花花锦袍，蓄着滑稽的山羊胡，头顶一顶魔术帽，在酒馆的一角摆开一桌扑克牌，这个特殊时间，人人都想离开这个城市，哪还有心思赌博玩乐之类的呢？可是这个怪胎，竟然高声吆喝道：

“来看勒来看勒！还有没买到船票的人吗？来和我‘多面手’艾力福音赌一局吧，爷我手里可是还有不少的余票哦。来吧，试试你的运气如何！”

“你有票？多少钱，我出，我买！”一个难民手里攥着一大把现金，疯似地抓着他的胸口，垂涎着他胸前口袋里的船票。

“啧啧啧，那可不成！我‘多面手’艾力福音可有个规矩，东西可以赌，但是不能卖！想要票可以，你就拿你值钱的东西来和我赌吧！”

“好吧，那就赌吧，你要多少钱？”

“赌钱真可没意思。太俗！爷个我喜欢赌点稀奇的，我们来赌命，怎么样？”

这个赌徒笑了，富含深意地摆弄着手指尖的骰子。那个避难客脸一下子拉了下来：

“你是个疯子！”

他骂骂咧咧地走了。酒馆中其余的人看了他一眼，也不再去搭理他，都回去思考自己的心事了。看起来，这就是个哗众取宠的小丑而已。他手中的票，也说不定是伪造的。谁会拿自己的命去赌一张船票啊？要是赢了还好，输了那可不就得不偿失了吗？

“我……我和你赌。”

传来的声音显得没有底气。是一位年轻的女性，她的怀中安静地躺着一位熟睡的幼女。出来避难的母亲已经在旅途中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她无力支付天价的船票，因此只好拿命一搏。对桌的这个怪人，虽然一脸怪笑，但是他手中的那张票，却如同闪耀发光的钻石般，吸引她扑向黑箱。至于黑箱引导往何处，是光明的未来，还是黑暗的坟墓，那便不得而知了。

“哦吼吼，是位母亲啊。来！”怪人把船票拿出来，瞬间从怀中扔出一把尖刀。尖刀将船票刺破，扎在了木质的桌子上，“很简单的骰子游戏。拼谁的点数大，一局定胜负，如何？”

他又排出三枚骰子来，放入酒馆自备的杯子中。

“你说赌命……是真的赌命吗？”

“那当然，”怪人自信地拍拍胸膛，“你赢了，这张船票就是你的。保证是货真价实的船票！我‘多面手’艾力福音绝不干造假的事儿！不过，若输了嘛……”

怪人拔出桌上的匕首，黑色的舌头伸出来，在匕首的刀刃上留下一排白色的痕渍。

“嘿嘿，你就交出你的命来吧。现在还有反悔的余地噢，想要退出的话就赶紧吧！”

“我……”年轻的母亲捏紧了拳头，叩响了桌子。在战乱中失去了丈夫的她，带着自己的孩子流亡至此。为了孩子的明天，她做好了觉悟。业已走到穷途末路的她，接受了这场怪异的赌博。

“我和你赌！”

“吼吼吼吼吼，好呀。那么，开局吧，就由你开始！”

此时他们周围的一圈已经被好事客包围了。就连拉菲亚和罗威也不曾例外。罗威想看看，这个赌博者是否会如同他承诺的那般，真的会杀死那母亲或者把船票交给她。

母亲把熟睡的孩子放在一条长凳上，委托一名陌生的女子稍微照看。她回到赌博桌上，紧闭双眼，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祈求神的保佑。随后，她的手伸向杯子。骰子转动的声音回响在酒馆内，一时间大家屏气凝神，都等待着结果的出来。三颗骰子清脆地落地了，转的越是激烈，越是牵动着大家的心。

最终骰子停了下来。5，36，算是很高的点数了。

母亲长舒一口气。“多面手”看了看这些点数，竟然诡谲地笑了，接下来他的发言，更是让年轻的母亲惊心不已：

“不错的点数嘛。不过，哟吼，妈妈哟，可别高兴地太早了。只要没扔出三个6点来，你都没有百分之百的胜算。呵呵，你听说过，‘物体是人身体的延伸’这种说法吗？”

“你什么意思？我不懂。”

“当一个人将一项技艺、使用某种物体到了极限的时候，他本身就可以与这种技术融为一体。许多人以为掷骰子只是单纯的概率游戏而已，多么肤浅的偏见啊！手腕的抖动、出手的角度与顺序、以及骰子表面的材质，这些能影响最终结果的因素，有谁会去认真研究呢？可是我呀，就有那么闲得慌，去好好研究过了呀！我的骰子，即是我‘精神意志’的体现啊！”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请、请你快一点扔吧。”

“哈……你不太明白我意思，母亲啊。这样吧，我把筹码再翻一倍！”他又摆出另一张船票来，“呵呵，从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为了你女儿参与这个赌局的吧？我就做个好人，只要你赢了，这两张船票都给你，你们母女都能相安无事地离开这所城市。但是相应的，如果你输了……”

怪人停顿了一会。母亲似乎明白了，神色慌张地看向自己的孩子。

“你们母女二人，都要死在我的刀下。”

母亲的双手放在背后，握在一起。

“规则也变一变：我在此断言，下一次，我必然会扔出三个6点！如果我做到了，你就输了，但哪怕一个骰子不是6点，那就是你的胜利！怎样，你还赌不赌？我看你们母女可怜，给你这个母亲最后一次抉择的机会。如何？”

“我……”母亲的手颤抖着。她扯着沙哑的嗓子吼道：

“继续！我和你赌。”

“一意孤行走到底是吗……”怪人露出像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那别怪我不给你机会了！来吧！”

怪人用两只手指，提起杯子来。几乎没有摇动，骰子垂直地在空中飞出半个圆，怪人两根手指一颠，它们便在空中旋转了起来。所有人不敢说话，数百人安静地像是死掉一般。骰子纷纷落地，还进行了一个小的旋转。尘埃落定，所有人心中的疑惑都解开，对座的母亲一下子扑簌簌地哭出声来。

666。十八个红色的点，如同讨债恶鬼的眼睛，死盯着年轻母亲。

怪人拔出匕首来，“嘿嘿，是我赢了。愿赌服输，你和你的女儿，谁先来？我建议还是你先来吧。”

人群骚动起来。大部分人都期待着这婆娘的头被砍下来的一瞬间，少部分人觉得索然无味，到酒馆另外一边去听一个少女吟游诗人的提琴演奏去了。那位少女唱的歌词颇有意思：“世界啊~聆听我的琴弦~拉普勒斯与瓦尔莉根”。而且她只重复地唱这一句。

母亲僵在原地，满眼泪水，肩膀垂了下来。她闭上了双眼。“多面手”收回两张船票，再舔了一口匕首的刀尖，突然把匕首朝她扔了过去：

“去死！”

飞刀以极快的速度逼近她。扑通一下，匕首**了一个无辜群众的脑袋。

“嘿嘿，然后是你的女儿——咋，人呢？”

赌徒对面竟然是空空一片。那个躺在长椅上的小女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连带消失的，还有天籁之音一般的小提琴声。

“你还不下手吗？咦？这是……”

年轻母亲睁开眼睛。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在酒馆外面的小巷里了。无疑，酒馆内的骚动还没停止。许多人还在纳闷，那女人是用什么方式逃脱的，不过已经有些行动派开始在大门搜寻她了。她感觉手心有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攥在手里的是两张船票。她的女儿躺在她的大腿一侧，正睡得安详。

“是、是谁？”

女人四下环视，然而周边无人。

“难道是神……神显灵了？神救了我吗？感谢您……”女人嘀咕着，她背上孩子，把船票藏在了衣服内侧的口袋里，混入了滚滚流动的人潮之中。

“可惜了，那男人说是有多余的票，实际上口袋里也不过只有两张而已，不然的话，我们的船票问题也一并解决了。不过罗威，你看，”拉菲亚侧倚在小巷的石墙上，欣慰地笑着，“我这不是很容易地改变了她们的命运么？你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就断定自己也改变不了他人的命运，可是真是如此吗？‘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

“你也没成功，”罗威只是笑笑，“你只是改变了她们的‘物理存在状态’而已。至于命运呢？拉菲亚，你甚至都没看清她们的命运，就妄自以为自己改变了命运？当命运要夺走你的生命时，你没有任何选择！她们，是离不开这个港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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