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步入黄昏的同道者

“嚯嚯~这还真是五彩斑斓的景象啊，我可以理解为这是某种行为艺术吗，年轻人？”

本应只有弥耶知道的角落出现了一名闯入者。

一位面容精神矍铄，身材挺拔的老绅士突然出现在了离弥耶不远的地方，正满脸慈祥地看着他。

那位老人穿着休闲的服装，格子衬衫和灰色的贝雷帽让他看上去比实际还要年轻，但疏于打理的灰白胡须爬满了一圈面庞，看上去却多了几分沧桑。

他用手里的拐杖敲了敲地面，那特殊的撞击声像是带着某种魔力，让本来不可能被这种程度的杂音干扰到的弥耶瞬间脱离了状态。

像是从梦中醒来一般的弥耶循着声音看过去，然后语气中带上了明显的不快质问道：

“老爷子，你来干嘛？”

“和你一样年轻人，来这里写生的。今天的天气不错，阳光的亮度很棒，你不这么觉得吗？”

一登场就很神秘的老爷子握着显得完全多余的拐杖，迈着雄健的步伐走到弥耶身后。

“这些都是你画的？”他看着满地的画纸问道。

“还有第二种可能吗？在这种偏僻角落。”

“你画得太快了。”老爷子莫名其妙地来了这么一句，弥耶下意识地皱了下眉。

“因为太简单了。”他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手上的速度突然加快了一档。

“嚯嚯~你这话要是让那些苦学十几年的学生们听见可是会找你拼命的呢，毕竟你如今的技术早就超过他们十几年的努力了。”

严格来说，在说这句话时老爷子是有所保守的。

可惜，弥耶并不是那种听了好话就会高兴起来的类型。

毕竟他人的评价有时候是世界上最没有意义的东西。

“你不是来写生的嘛？”弥耶的口气依旧带着驱人的意思。

“哦，好像是这样来的……那我就稍微画一点吧。”

老爷子这么说着，然后也和弥耶一样坐了下来，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他把一直夹在右边腋下的画板拿起来，上面已经用夹子固定了一张纸，然后他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铅笔，就这么开始画了起来。

“素描么。”

弥耶眼神朝那边瞄了一眼，老爷子的画板角度正好能让他看到上面的画纸。

和弥耶的速度形成明显的对比，老爷子划线的速度很慢，每一笔前都眯着眼睛观察好一会儿。

他的线条很直，精炼而均匀，没有多余的浪费，精确把握着物体的外形。

仅仅十几条线，弥耶就看出来他也是要画那座喷泉。

于是他突然来了兴趣，放下自己的画册，调整了一下身子的角度，让自己能看得更舒服一点。

他完全没有隐藏自己在后面观看的意图，而老爷子对此也只是微微一笑，眼角处淡淡的鱼尾纹缩成了深深的沟壑。

弥耶的视线并没有给老爷子增加压力，他反倒像是要让年轻人见识一下自己的能耐似的，气场突然就变强了许多，要说的再确切一点的话，应该是更加自信了，这一点弥耶能清楚地感觉出来。

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大半，阳光的位置几经变换快要走到头顶上了，空气的温度也明显越来越热。

但这些都和树荫下的一老一少无关。

时间过去了很久，老爷子没法做到弥耶那样异常的超快速画法，他的创作更加朴实、稳健。

最初的定位，用大线条确定静物之间的位置关系，再到大致轮廓的成型，明暗面等等的初次排线……老爷子的画法像是教科书一般标准，但并非缺乏自己的情感，他的手像是在舞蹈，笔尖的线条配合着他回曲环绕，时浅时重。

从头到尾只有一支笔，老爷子小心翼翼，但手上还是难免沾上了铅灰，指尖也因为涂抹变得漆黑发亮。

和弥耶一样，他也没有进行任何的涂改，但是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却已经成形，就算此刻中途停笔，作品也可以算是大功告成。

弥耶不禁眼神发光，整个人不知什么时候趴到了老人的后背上。

或许他是想要更加近距离地观赏眼前正在诞生的作品。

——这是真正的艺术，这才是创作！

他的心在大声呼喊。

他想要而不得的就是这个！

简直让人心潮涌动！

突然，老爷子放下了笔，久坐不动后的他忍不住伸了个懒腰，然后背上毫无防备的弥耶就往后倒了下去。

“啊……”

“哦，不好意思，差点忘了你还在，年轻人。”

“没事。”

弥耶迅速爬起来，张开嘴刚想要问些什么，但是老爷子却突然问道：

“如何？”

“是幅好作品。”

弥耶承认得十分坦率，好的东西就是好的。

老爷子点点头，又问道。

“那我画的过程呢？”

这时弥耶却突然皱起了眉，毫不客气地指正道：

“完全不行！错误也太多了吧！！很多辅助线画得太长完全没有必要；影子过于粗略没有顾及到每一个地方；还有从一开始喷泉的长宽比例就出现了1.5%左右的偏差，边沿处的圆周弧度偏了，那边的两条线也没有完全平行，而且最重要的是画的速度太慢太阳的角度早就变了！搞得我超在意的！！”

“嚯！了不起的观察眼，居然能发现那种苛刻的误差，已经完全是非人的领域了。”

“你是在骂我吗？”

“哪有，这可是对你这种人最好的褒美了。”

老爷子大笑起来，摘下头上的贝雷帽，露出浓密的灰白长发。

他看向弥耶的视线中充满了某种难以言说的欣慰。

弥耶觉得那感觉有点眼熟，而实际上在这座学院里确实并不少见，因为那简直就像是天天向天祈祷，最后终于目睹了神之奇迹后的信徒才会有的表情。

被那样热烈的视线盯着，弥耶感觉有些不太舒服，于是他背靠着旁边的一棵大树坐下。

直到这时候，他才想起了一件最初见到老爷子时就想问的事情。

“这个先放一边……话说啊，老爷子你不是第一次见到我吧？”

“没错。”老爷子很简单就承认了，“其实昨天我就发现你了，悄悄在角落里写生的孤独少年。今天第二次看到后，老人我的好奇心就强到根本抑制不住，所以就忍不住走上来想要认识一下你了。”

然后，他的声音突然顿了一下。

“了不起的年轻人。”

那种感到欣慰的眼神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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