谲云篇3 熏风南来

还是在纵贯山城那家破旧的小酒馆里。黄昏的血辉泻入客堂，空气中弥漫着烈酒的凛香，而空·亚历山大却喝起了清茶。坐在他对面的斯坦三十五军团副军团长风生放下酒杯，用看怪胎似的眼神看着他。

“星之子可真是个奇人，夜色将至，整座纵贯山都飘着酒香，惟独你与众不同，在这酒肆中烹茶畅饮。这是怎样一种精神境界啊。”

这个斯坦年轻军官长着一张讨喜的娃娃脸，诚然二十三岁的他也不算年长，但那张看上去只有十来岁的童稚面庞使得二十三岁的年龄如同造假。他有一双漂亮的棕色眼睛，还有一张即使双唇闭合却仍然让人感觉正在说话的奇妙嘴巴。

他就是风生，眼下亚历山大起义军的盟军领袖之一。

十几天前，在亚历山大的部队撤至纵贯山脉的第三天，风生只身一人上山拜见亚历山大，提出与他暂时结盟。

“我们需要你们，你们也需要我们。”他如是说。

风生双手被人用绳子捆在身后，两个肩膀还被士兵死死按着，但他绝不可能露出一张苦瓜脸。嬉皮笑脸是这位谈判专家惟一的神情，无论身在多么不利的困境中，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我们为什么需要你们？你们又为什么需要我们？说起来这纵贯山脉已经是在太白平原殖民地，算是你们斯坦人的管辖区了。对你们而言，星军算是入侵者吧？”

新晋星军参谋翼轸就站在风生跟前，双眼却低望着他的脚底。那是一双很普通的斯坦士官军靴，但擦得很干净。

“什么统治者入侵者之类的说辞我们还是不要太讲究了，谁是入侵者谁又被入侵了，你们有你们的说法，我们有我们的立场，争论这个太无聊了。目前的情况是，星军来到斯坦军辖区，但我们斯坦军并不准备驱逐……应该说不准备与你们有任何冲突。”

翼轸与亚历山大对视，两人都感到有些意外。

“不必惊讶，星之子。我刚才不就说了吗？你我两方互相需要。”

“我们需要斯坦的政治庇护，而你们需要星军的即战力，对吧？”

亚历山大一言直击要处，风生心花怒放，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响指，尽管双手被绳子捆着，但还是一气呵成。

“就是如此。星之子洞若观火，也省得我多费口舌。我代表斯坦三十五军团向星之子担保：纵贯山脉暂时租借给你方……”

“不，纵贯山脉乃至整个太白平原，自古以来都是今夜辰的固有领土，谈何租借？”翼轸一边亲自风生松绑一边说。

“又来这些理不直的。我们暂且搁置这些其实没什么可争的争议，谈点实际的。我们不会对你们驻军纵贯山脉进行任何干涉，只要你们愿意与我方结盟。”风生甩了甩重获自由的双手，那股麻木不仁的异常感使他啧声。

“你方是单单一个三十五军团？还是整个斯坦国？”翼轸将解开的绳子拎在手上，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风生，“只身一人深入敌营，你不会是来发表个人主张的吧？”

“目前的话，可以说是个人主张，至多是我和归乡军团长二人之见。但是我有十足的把握劝上层同意你我两家结盟。”

风生的话音显得斩钉截铁，成竹在胸。翼轸看向亚历山大，他轻轻地点点头。

“可以谈。”亚历山大淡淡说道。

那日起亚历山大起义军便与斯坦三十五军团密定盟约，但这件事还是很快走漏了风声。帝国外交部对此提出严正抗议，要求斯坦方面必须“协同剿匪”，斯坦官方同意了这个要求，但并未采取行动，毫无疑问斯坦高层十分满意三十五军团这一手笔。让亚历山大的部队以雇佣军身份加入斯坦军，充分发挥他们对帝国军的作战经验，这对斯坦军方而言实在是一股强援。

“这么一来，战争就会更快爆发了。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风生摇着头，一脸沮丧，“星之子啊，你说到底是哪路神仙能做出这种事？居然去砸了昂斯特七世的场子！那可是全大陆人都在关注的盛会啊！居然被一个人就搅了，这种事……这种事可真叫人爽快啊！”

风生如同中奖般突然欣喜若狂，果然是个喜欢幸灾乐祸的人。亚历山大提起茶杯小啜一口，并没有理会风生。

“不过，那个面具男完全打乱了我们的计划呢。外交部原本还打算在大陆会议上和昂斯特人讨价还价，现在倒好，大陆会议快变成反恐怖主义大会了。

“拉珀特大人身在黄金城一定很辛苦吧？听说面具男是混在斯坦警卫中进入广场的，尽管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但昂斯特人肯定把矛头都对准我们啊。天大的冤情，斯坦人虽然讨厌昂斯特，却也没这么大的胆子去袭击会场啊……”

“不用对我说这个，我知道面具男不是你们的人。”亚历山大终于不吝金口，“是啊，确实太疯狂了。”

“星之子知道那个面具男的身份？”风生突然将身体探了过来，显然亚历山大模棱两可的语气让他嗅到可乘之机。

“我是知道呢还是不知道呢？总之，昂斯特七世知道了。你也可以去瞅瞅那张通缉令，看看上面的人是你亲戚还是朋友。”

亚历山大站起身，招乎侍者收拾茶具，自己结完账就走出酒馆了。风生赊了账，赶紧追了上去。

“你这人可真奇怪，干嘛老是冷冰冰的。”

“我可不记得你我除了暂时结盟之外还有其他更亲密的关系。”

行走在秋叶凋零的山间小径，清冽的暮风已隐约刺人。

“战争就要爆发了吧，在682年结束之前。”

“嗯，大概率的事。”风生的口吻相当严肃，“我们还没准备好啊，至少还要半年的。”

“高傲的斯坦军人未战先怯了？”

“斯坦军人并不高傲，我们只为胜利而战。所有的胜利都需要充足准备。”

风生抬腿踢向一片下坠的黄叶，一阵凛风如刀切过，黄叶已成两瓣。

“原本上层是打算在近期在东南边境增兵，并大举军演，向昂斯特人施压，同时让南边的胡克人入侵南海岸三国，让昂斯特人出面调停的。如果这些条件能创造出来，那么大陆会议以昂斯特人肯定会做出让步的，因为三十年来最大的经济危机正如蝗灾般病害着他们，眼下他们不愿开战。但现在……”

“昂斯特人不会妥协了。”亚历山大冷笑，“说拉珀特与面具男毫无瓜葛，恐怕没人会相信吧。”

“拉珀特大人多半是凉了，”风生摇头苦笑，“他是个不错的家伙，就是爱出咸猪手。”

突然，前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翼轸的身影自山下而来，越近越显眼。他平日很注重仪表，头上总涂着很厚一层发胶，但这一瞬间蓬头乱发，看着就像一条又脏又臭的流浪狗。

“有事了。”亚历山大说。

“有事了。”风生叹气。

“有事了！”翼轸跑到两人身前，气喘吁吁地弯下腰，双手拄在膝盖上，“石头城爆发星人起义，起义军打着‘四十七代星宗宇星的旗号’。仅仅一个下午，石头城的三千帝国军就被杀光了，周边城镇的星人地下武装部队纷纷响应，整个南霍恩郡一片大乱……”

“这是什么剧情？”风生一脸错愕，他那对呆住的大眼仿佛快溜出眼眶，“这个世界真是有趣。”

亚历山大也颇感意外，他看了看地上的落叶，又看了看空中的暮云，最后又看了看翼轸。

“四十七代星宗宇星？不是四十六代？”

“风传是四十七代。”

“派斥侯去确认。不应该是四十七代才对。”

“了解……”

“在那之前我们必须先开个会议。”亚历山大罕见地打断翼轸的话，“马上回去，风生将军也来吧，我有必要告诉你一些有关星宗的事。”

“哦……”

风生话音未落，亚历山大与翼轸已经走远，便急忙跟上。山风骤然变剧，林木哑泣，败叶陨灭。夜色未及，而天星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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