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间：“骑士不徒手而亡”（五）

提剑向前又是一挥，“提真”的剑刃在对手的镰刀长柄上磕出了清脆地一响。斯莱恩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根本不是想要用这一剑对对手造成多大的伤害，他只不过是想让自己的意识从对方的话语之中解放出来而已。

因为他完全无法否认对方的任何一个字。

他所知道的，所热爱过的一切都已经逝去了。这是一个斯莱恩无论如何也无法反驳的事实。双亲殉国，兄长战死，家族的城堡已经成了残垣断壁，幼时守护自己的四名龙骑士被绞死在了黑因茨坦，即便是他的养父，第五圣骑士威廉王在实际上也已经不再是一名凡人，而早在千年之前就献身成为众神在凡间的使者了。

“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的话，”斯莱恩的下一剑由上至下地砸到了对方的镰刀上沿，又接着一个险些挥偏的刺击，贴着对手的刀刃划过，发出了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我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我说了，离他远点！”岩石一般的深灰色身影一刹那间冲至自己的视野之内，塔穆赫·坦一手护在斯莱恩身前，另一手猛地挥起，朝着自己的对手打去。

不可能成功的，斯莱恩知道。他完全解放了的圣剑已经失效了，自己的若干个魔法也都没能在对方的身上留下哪怕一丝痕迹，他所面对的这个敌人，真的就像是字面意义上所说的“神”一般强大。

他两手握着剑，木讷地看着被毫无理由地击倒在地的塔穆赫。

或许是大圣骑士没有意识到，但是斯莱恩已经完完全全地了解了——他自己所面对的，不管怎么想，都是一位神。

自己已经失败了：作为精灵的黑暗守护者艾文的学生，斯莱恩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到底有多么弱小和微不足道；艾文几乎拥有他所知道的，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但现在面前的这个人——这个死神——毫无疑问地有着能够几乎完全碾压自己的老师的强大能力。

在这种力量的差距面前，自己没有任何机会。

大圣骑士趴在地上，两手撑着地面，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一种本能让他想要上前拉自己的战友一把——尽管自己同塔穆赫打过的交道并不多，但作为自己未婚妻妮可莱的前监护人，关于塔穆赫·坦的事情，斯莱恩已经知道了很多了。

那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一个真正的圣骑士：这是他对这位圣骑士的全部印象。

即便只是这种印象，而不是当前他们并肩作战的关系的话，这也完全值得他在这个时候伸手扶塔穆赫起来了。

但是，为什么呢。

如果塔穆赫在这里站起来了，他能战胜死神本尊吗？

斯莱恩呆站在原地，指尖届由剑柄传来的触感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剑刃已经垂到了地面。他手腕轻轻转动，将圣剑插在了地面上，手掌搭上护手，出神地望着自己面前的二人。

他不能。即便是强大如塔穆赫，也不可能战胜得了死神。即便是他拿上了自己的圣剑也没有可能——这种差距过于明显，以至于斯莱恩甚至不需要用脑判断就能得出这种结论——更何况，作为第十圣殿的大圣骑士，塔穆赫根本无法在未经第四圣殿管理者授权的情况下使用第四圣殿的圣剑提真。

于是，斯莱恩觉得自己今天就要死了。

会挂虑这个，从他自己的角度而言，并不是因为害怕死亡。

在艾文的训练下，斯莱恩对死后的世界已经熟悉得不能更熟悉了。人很少会去害怕自己已经熟知了的事物——很多人就是用这一点来解释宗教的重要性的——因此，在充分地理解了“死”这件事本身会带来的后果之后，斯莱恩并不觉得自己真的会害怕死亡。

会挂虑这个，从斯莱恩的角度来说，只是觉得——在一瞬之间，自己被某种很奇怪的坦然解脱了，从圣骑士的信条之中，从光复阿贝拉的使命之中，从贵族继承人的期待之中，被这种坦然所解脱了。

深深地吸入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呼出。远处的雷鸣隆隆地传来，潮湿的泥土气息夹在着海腥味仍然在他的鼻腔里氤氲着。

斯莱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发呆，但是他很清楚，自己当前非常清醒而且冷静；感官敏锐，思路清晰，也没有在恐惧或者高压之下所常见的颤抖或者脱力的状态。如果他愿意，他现在还能举起圣剑照着自己面前的死神来上几下——只不过是他觉得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而已。

一声沉闷的低吼声从自己的一侧传来，大圣骑士总算是爬起了身来，并朝着他的面前扑击过去；毫无意义，正如斯莱恩所料的，他扑了个空，拳头砸在死神的斗篷上，也好像砸上了一团烟雾一般。

没有任何可能的。他这样想着。

斯莱恩很清楚地知道圣剑在自己的力量之中所占的分量，他也很清楚地知道对于任何一个凡人，这种分量都是完全无可忽视的。因为这样，自己用圣剑都无法击伤的对手，塔穆赫靠着拳头根本不可能……

一道血光掠过，死神的镰刀在塔穆赫的胸膛上划出了浅浅的一道伤口。这一刀明明可以取了他的性命，斯莱恩甚至都能想象得出它原本应该的轨迹。

但它没有。

他也不想知道为什么，因为毕竟是神的行为，它们总是让人无法理解，现在也完全一样。

但他很想知道塔穆赫的行为是为了什么。

大圣骑士一手紧紧地握住镰刀长柄的上沿，两脚撑地，另一手高高挥起，手肘猛地向下，朝着死神握着镰刀的小臂砸去。

与对这个行为的原因不同，对这个结果，斯莱恩已经没有什么兴趣了。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密布的乌云，又看了看四周或是被自己的圣火烧死，或是被死神亲临而吓退的魔族，接着又复仰头望了望天上的云层。

要下雨了。他这样想着，张口对着大圣骑士轻声说道：“塔穆赫，我们要死了。”

“嗯。”架着双臂，做出或者是防御也好，又或者准备进一步攻过去也好的架势的塔穆赫头也不回地答道。

斯莱恩举起手中的剑柄，朝前递了过去“要用我的圣剑再挣扎一下吗？我没有任何反对意见。”

毕竟，赤手空拳的挣扎，看起来真的是太让人觉得寒酸了。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话，大圣骑士的动作似乎僵了一下。只有一下。

“确实到了该用‘挣扎’这个词的时候了。”

奇特的颤动扫过了斯莱恩的身体，让他不禁一愣。那似乎并不是来自于自己，也不是来自于周围的任何恶魔——随着一股灼热的圣火在大圣骑士的脚下窜起，一股颤栗从斯莱恩身上的每一丝布料，每一块护甲，甚至是脚下的每一粒砂石之中一并传来。

大概这就是一个“体面”的挣扎所需要的样子吧，斯莱恩这样想到，即便没有自己的武器……

“但既然已经到了要用‘挣扎’这个词的时候了，武器的话，我还是打算用自己的这把——”

沉默的圣徒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