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只是从那天起,少年对待倪涵的态度似乎发生了微乎其微的改变。
他仍是冷言冷语,对她喋喋不休的絮叨极其不耐,但他再也没有对她口出恶言,无论她叽喳得多过分,他也不曾恶声驱逐过她,不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学校。
于是整个子弟学校都知道了,初中部那个冰山脸的学霸男神有个人来疯的学渣妹妹。
倪妈妈是子弟小学的美术老师,所以倪涵和王嘉林都算是那个大型集团公司的子弟,那个时候厂办学校还不曾移交到地方,兄妹两人从子弟小学一路上到高中,学校距离家属院很近,小学、初中和高中部都在同一片区域,不同校区以短栏杆稍作分隔。
当然,那些栏杆在倪涵眼里形同虚设。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她频频翻越栏杆去初中部,有次不小心被栏杆顶端的尖角划破校服裙,口子很长,而且呈诡异的锯齿状,倪涵不得不用双手捏紧裙子,在两边学生的哄笑围观下面红耳赤,陷入进退两难的窘境。
她没办法放开双手翻回去,也没办法穿着这样的破裙子在初中部招摇过市,眼看学校负责制安的大叔从远处飞奔而来,她急得无可不可,千万不能再被逮到,不然会连累妈妈一起挨批!
单脚插进围栏的缝隙,不管了,她松手攀住栏杆顶端,正待提起另一条腿爬过去,走光的瞬间,有人迅速脱下外套围在她臀部,双袖在腰间打个结,下一秒,她身子一轻,被那人轻而易举地托举过去。
“哥!”看清来人,倪涵兴奋又雀跃地抓住他的手臂。
隔着栏杆,少年身穿白色校服T恤,手臂白得如玉石雕刻,面色也像罩了一层寒霜,“不许再爬栏杆了!”
保安大叔咆哮的怒吼由远及近,少年推了她一把,“还不走,等着被抓?”
倪涵撒脚丫就跑,身后传来殷殷叮嘱,“去妈妈办公室换条裙子!”
倪涵的脸瞬间红成熟透的番茄。
那年她刚满12岁,几个月前才来初潮,因为生理期还不固定,妈妈在办公室给她放了备用的衣裙。
只是,这么羞羞的事情,小哥哥是怎么知道的?
突然又想起自己刚刚抓着他手臂的画面,她手够白了,他白皙的手臂肌肤,比她更白三分。
她一直以为南方人生来肤色黧黑,原来并非如此,大多数只是紫外线作祟。
来京两年,他的皮肤越来越白,白到令她自惭形秽,白到让他视如耻辱,不知是从小养成的习惯,还是难以忍受众人艳羡又略带不屑的目光,他从不在公共场合裸露除过头颈和双手之外的任何部位,即使盛夏时分。
可是这次,他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围在她腰间。
倪涵每每想起,就美得忍不住要冒泡。
他待她果然还是跟其他人不一样的,她坚信这一点。
可是信念轻而易举被摧毁。
08
倪涵升入初中部的时候,王嘉林开始念初三。
那个时候校园突然盛行起一种纹身贴,贴在身上和真的纹身一模一样,不怕水洗,可以保持一个星期不褪色。
倪涵也迷上了这种纹身贴,她偷偷买了很多,有动物图腾的,有奇花异卉的,女孩们大多喜欢色泽斑斓的蝴蝶、蜻蜓或者娇艳欲滴的牡丹、玫瑰,倪涵却觉得有种盘踞在网上的黑色蜘蛛特别酷。
她把那张蜘蛛纹身印在手臂处,喜滋滋去给哥哥看。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少年勃然色变的惊怒模样,他紧紧攥住她的胳膊,牙关凸出,眸光狠戾,脖颈处青筋毕露,似乎能看到里面飞速流淌的血液……
“为什么要纹这样的图案?谁允许你纹这样的蜘蛛?!”
倪涵惊愕至极,以至失语,半晌才喏喏辩解,“不是纹身……是贴纸……我只是觉得这只蜘蛛……很酷……”
“酷?”王嘉林冷笑,“你知道蜘蛛网纹身是什么含义吗?那是全球通用的监狱纹身!是服过长期刑期的记号!!你是想坐牢还是想犯罪?小小年纪不学好,今天我就替爸妈好好教训教训你!”
他拉过她,啪啪的巴掌声落在她屁股上。
她哇哇大哭,半是疼痛半是恐惧,从小哥哥来到这个家,她从来没见过他这般愤怒模样,她一边哭一边哀求:“哥哥我再也不敢了,我这就去洗掉贴纸,你别生气了别生气了哥哥……”
他打累了,颓然坐在地上,低着头,双手插进黑发,肩膀一耸一耸,她拿不准他是气哭了还是怎么,扭着手站了半晌,最后哭着走进卫生间去洗纹身。
泪落如雨,痛恨自己的无知,更心疼小哥哥的愤怒。
刚印好的纹身贴很难洗下来,她用了香皂、洗手液、酒精,蜘蛛洗掉大半,但仍有一些印记若隐若现,皮肤已搓得通红,她狠狠心,撒上一把粗盐,用刷子大力去刷。
蜘蛛终于完全洗掉了。
她举着胳膊去给小哥哥看,他坐在桌前看书,脸上的狂风骤雨已经消失殆尽,除了眼圈略红,看不出任何情绪失控的迹象。
他不看她,也不理她。
她搞怪耍宝地哄他,他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周身冷得像是万年冰雕。
她还在讲着笑话,自顾自地嘎嘎笑,水珠子却在红透的眼眶里晃晃荡荡……
爸爸妈妈进门了,她终于忍不住,跑到自己房间关上门,委屈的眼泪肆意流淌。
过了不久,妈妈喊吃晚饭,她擦干眼泪,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去摆碗筷。
爸爸瞥她一眼:“哟,涵涵眼睛这是怎么了?”
倪涵带着浓重的鼻音笑着回应,“没事儿,今天上体育课的时候被沙子迷了眼。”
爸妈交换了个狐疑的眼神,并没有揭穿她。
妈妈盛了她最爱喝的鱼汤,她伸手去接,跟爸爸夹菜的手臂在空中相撞,她痛得哎哟一声,放下小碗直抽气。
爸爸不由分说,站起来捋起她的衣袖,两个大人看着她不断渗血的小臂,都慌了神:
“怎么伤成这样?”
“没消毒吗?医药箱呢,医药箱放哪儿了?”
倪涵强笑着,“上体育课的时候摔了一跤,蹭破了点皮,不用麻烦没事儿的!”
王嘉林放下碗筷,瞥了眼她的手臂,脸上依旧冷漠至极,但在妈妈用棉签蘸了酒精想要给她消毒时,他不知从哪里拿来一小瓶碘伏,“用这个吧,没那么痛。”
妈妈没有多想,接了过来,倪涵瞬间笑得眉眼弯弯。
爸爸不解地皱起眉头:“摔伤了还能乐成这样,别是脑子摔傻了?”
09
饭后,倪涵一通操作后,没事儿人一般抱着书包来到哥哥书桌前,“哥,我把那些贴纸全都剪碎,冲进马桶了。”
“嗯。”王嘉林应了声,神色依然冷淡,并没有抬头看她。
倪涵却像得到大赦的死囚般喜形于色,心情大好地写完作业,在他为她检查并代家长签字(懒爸爸授意并得到班主任允许)时,忍不住偷瞄他是否真的息怒。
什么都看不出,风平浪静了无痕。
可是在倪涵收拾好书包,准备回自己房间睡觉时,王嘉林却突然开口,“今天晚上我情绪失控了,对不起。”
倪涵:“……”
“我向你郑重道歉……”
“!”
“希望你能原谅……”
“!!”
“我承诺以后不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会再家暴你……”
“!!!”
白炽灯下男孩的脸色愈加苍白,仿佛大病过一场,灯光在他脸上打出立体阴影,像苍白脆弱的石膏,似乎轻轻一敲,就会碎裂开来。
很明显,他的潜意识不愿提及那件事,可他依然忍着无尽的痛楚在向她道歉。
漆黑而幽深的瞳孔挛缩着,眼底的崩溃呼之欲出。
倪涵轻轻抓住他的手,语气温柔疼惜,“我知道一定有什么事情藏在你心底,能告诉我发生过什么吗?说出来,说不出就不会那么痛了……”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她以为少年永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声线沙哑地道:“杀我全家的人,手上有那样的蜘蛛纹身。”
“……对不起,”倪涵眼中刷地蓄出泪光,“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很抱歉,我……”
她摇着头,泪水终于纷披而下。
少年回头看她,递上一张纸巾,他的眼神明净而澄澈,已经恢复昔日的冷静深沉,“你没有错,不用道歉,总有一天,我会手刃仇人,为家人报仇!”
倪涵抽噎着:“算我一份!”
“你好好活着,以后为爸爸妈妈养老送终。”
倪涵一愣,她从这句话中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异样,但还来不及细细分析,少年已经转移话题,“其实当初是有五个家庭的。”
“什么?”倪涵没有听懂。
“当初是有五个备选家庭来供我选择的,他们对我很好,爸爸妈妈去世后,有专人负责照顾我,送我就医,选择领养家庭,更改姓名和户籍,甚至在我来到倪家的一年后,仍有专人随访,怕我不适应新家庭,或者受委屈……”
“谢谢你选择了我们家。”倪涵抿唇,语气真诚地感谢。
“也谢谢你们,肯接纳我这样的心理残疾者。”
倪涵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坦白,“其实我并不是爸爸妈妈亲生的,我来自孤儿院,是一名弃婴,六岁才被爸妈领养进门,那个时候我已经记事了。”
王嘉林震惊的眼神笔直看向她。
倪涵继续:“我只比你早进门三年,所以,不用感谢我,我们都应该感谢爸爸妈妈,他们都是好人,尤其爸爸,他原先也是一线刑警,据说因公受了重伤,甚至影响到生育,后来才不得已改为文职。”
两人沉默了许久。
倪涵追问:“当初为什么会选倪家呢?”
“因为倪妈妈姓王,她说我不用改姓,可以对外宣布我是她和前夫的亲生孩子。”
倪涵:“谢谢姥爷!”
“谢姥爷干嘛?”
“谢姥爷赐给倪妈妈这么好的姓!”
王嘉林不由弯起唇角,倪涵也嘻嘻笑,突然眼睛一亮,“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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