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国手有输时

那个眼神，就与他一模一样。

出自华阳国技艺绝佳的玉雕师之手，果然非同凡响。

一瞬间，如披冰雪，再无半分意乱情迷。

“陛下可知，我为何要让陛下住在这朱雀宫？”

汉皇沉默，他知道答案，却无法回答。

“这朱雀宫中，有我憎恨的一切。而这一切，都是拜陛下所赐。”

皇后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就是那种憎恨到了极致的平静。

“阿凝，吾自知负你良多，只是，身为帝王，许多事情吾不得不去做。”

汉皇的声音越发温柔。

皇后怒道：“我爱陛下至深，为陛下不惜放弃一切，陛下却专宠那个东胡夷女，难道还想说自己身不由己么？！”

“若非如此，北征之时，东胡怎会袖手？又怎能一举扫灭北胡？”

皇后愣了一下，又道：“那陛下独宠她的儿子，逾制赐予封地，甚至将世代传承的君王之剑给他，想立他为嗣，又作何解释？！”

“渊儿非嫡子，又有胡人血脉，且生性孤傲不为众臣所喜，吾怎会如此糊涂？不过是笼络东胡人而已。云汉立嫡不立长，太子之位，吾从来未作他想。”

皇后狐疑的看着汉皇：“果真如此？”

“当然。渊儿自幼便入了影侯府，吾不过是想将他打造成云汉征战四方的利剑。若真心疼爱，如何舍得？”

影侯府。

平民一步登天的青云梯，贵族避之唯恐不及的修罗场。

皇后缓缓坐在床沿，眼中杀意消弥泰半。

她最初的目的，只是想除去那个夷女的儿子，夺得太子之位而已。

她独守空闺之时，常常恨不得杀了圣武帝，但事到临头，却有些不舍。

“燕然侯和影侯就快回来了。”内侍的声音提醒了她。

皇后如梦初醒，当初费尽心机调走影侯，便为此刻。

若是一时心软，等影侯回到汉皇身边，之前多番筹谋，便前功尽弃。

“吾可以给灏儿玉玺，退位做太上皇，带着你去云山别宫长住。你不是最喜欢那里的景致吗？飞云拂柳，轻花似梦……”

皇后的眼神渐渐朦胧。

“请问圣皇，玉玺何在？”内侍平和的声音戳破了这温情脉脉的假象。

皇后清醒过来：“陛下，玉玺呢？”

“待传位之时，吾自会取出交给灏儿。”

皇后轻轻笑了起来，半晌，才幽幽的说：“陛下，你我夫妻多年，陛下不了解我，我却了解陛下。玉玺……不要也罢。”

听见这句话，汉皇心知必死无疑。

但他若此时交出传国玉玺，仍旧是死。

他知道，皇后绝然想不出这样缜密的计划，将自己步步封死，困杀在深宫之中。

以百越为饵诱燕然侯南下，又以夜月骑调离影侯，再从文公那里骗走虎符……

简简单单的三步，便扼住他的咽喉。

正因错认了对手，他才会如此大意，落入对方的圈套。

他的目光落在那名内侍身上：“敢问先生之名？”

“草民江余生。”

内侍抬头与他对视，目光平和，却毫不退让。

汉皇看了他一眼，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吾知皇后初时并无杀心，事到如今，不过造化弄人，吾不怪你。”

再普通不过的遗言。

江余生却知道，便是这句话，在崔后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

怀疑的种子。

暴雨过后的艳阳，格外的灿烂。

前一日还清新湿润的空气，转眼间就变得炽热如火。

牧风烟的额头，也烫得像火焰一般。

夜里睡去之后，她便觉得昏昏沉沉，怎么也睁不开眼，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动也动不了。

一时如烈火焚身，一时又如坠冰窟，难受至极。

恍惚间感觉到一个温暖的怀抱，就像母亲和师傅那样让她安心，她终于平静下来，沉沉睡去。

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头枕着他的手臂，手却搭在他的腰上，那种坚硬的肌肉触感，和熟悉的气息，除了赵玄弋，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

借着火光，她看见了他。

他双眼紧闭，似乎已经睡着了，长长的睫毛敛去他眉宇间的锋芒，棱角分明的脸庞令人忍不住想要伸指抚画。

他突然睁眼，戒备的目光在对上那双清丽的明眸时，瞬间柔和起来。

半睡半醒间，他的眼中并无素日的凌厉，反而带着一丝朦胧的暖意，仿佛星光般温柔，牧风烟不由得看呆了。

刹那间，万籁俱寂，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两人姿势亲密，目光交缠的样子太过暧昧，急忙坐起身来，脸不由自主的红了。

“你可好些了？”赵玄弋也坐了起来，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牧风烟躲开他：“谢谢君侯，我好多了。”

他递过来几个野果：“你先吃着，我把肉烤一下再给你。”

牧风烟腹中饥饿无比，接过野果大口吃了起来。

“我睡了多久？”以她饥饿的程度来看，时间不会短。

“你发烧，昏迷了两日。”

“谢谢君侯。”

“你方才谢过了。”

“哦。”她不知该说什么，只闷着头吃果子。

过了一会儿，他把烤热的山鸡递给她。

浓浓的肉香顺着热气钻进鼻中，她伸手接过，大口吃了起来。

半只鸡下肚她才想起来，又递回给他：“君侯也吃。”

“我吃过了。”他指指火堆旁的鸡骨，“在我大汉，还不至于要饿着肚子待客。”

牧风烟心安理得的吃完了剩下半只，起身去不远处的溪边饮水洗漱。

待她回来，赵玄弋把自己的外衣递给她：“睡吧，天亮再启程。”

牧风烟摆手拒绝：“不用。”

“你才刚好了些，睡觉时盖上，免得又发烧了。”

牧风烟想起发烧的时候是他抱着自己，顿时羞红了脸，接过他的衣服，声如蚊呐：“谢谢君侯。”

赵玄弋没有说话，在火堆另一边睡下了。

盖着他的外衣，熟悉的气息笼罩着她，就好像仍在他的怀中一样，令人安心。

清晨起身，两人心照不宣的没有提起之前相拥而眠的事，骑着青霭出发了。

舟师既已不可信任，便只能从陆路北上，而且牧风烟的肩伤，需要去驿馆寻医工好好处理。

两人共乘一骑，很快就来到了附近的宛城。

赵玄弋出示腰牌，策马入城，刚刚进入城中，城门便关了起来。

“燕然侯在此！”

听见这个声音，牧风烟心头涌起不安。

这并不是表达善意的语气！

赵玄弋显然也发现了。

他停下马，手握剑柄，沉声道：“郡守何在？”

他们身旁，突然冒出许多穿着盔甲拿着盾牌的士兵，将二人团团围住。

城门上也出现了许多士兵，手持弩弓瞄着他们。

一个人在士兵簇拥下出现在城门正中，看清下面二人，拱手施礼：“下官南阳郡守崔善，见过燕然侯。”

“崔善，你的胆子越发大了。”

赵玄弋的声音并不大，听得崔善却是心中一寒，但他想着自己站在城楼居高临下，胆子又大了起来，嘿嘿笑道：“燕然侯以下犯上，拐带越妃，下官只是奉诏捉拿，还请燕然侯莫要见怪。”

牧风烟笑了。

贪图美色、贪污谋反……古往今来，罗织罪名无非便是这几样，翻来覆去，毫无新意。

“奉诏？孤有王剑在手，只尊圣皇诏令！你休要拿崔后之令来挟制孤！”

只听见崔善回道：“圣皇龙驭归天，新皇尚未登基，下官奉的是太后诏令。”

赵玄弋呼吸一窒，心跳如擂鼓一般，半晌没有说话。

牧风烟也吃了一惊，她虽然猜到京中生变，却没有料到圣武帝竟会亡故。

他刚刚身死，捉拿燕然侯的诏令就到了宛城，此事恐怕与崔后脱不了干系。

赵玄弋错估了对手的目的，满盘皆输。

崔善见他失神，抬手就要下令放箭。

“住手！”牧风烟急忙出声喝止，“我就是凤华公主，只是在临水遇见刺客，并未被燕然侯拐带！”

崔善微微一怔，随即说道：“公主与燕然侯共乘一骑，亲密无间，自然会帮着燕然侯说话。”

他这话里话外，竟是认定了两人另有私情。

牧风烟怒道：“你是聋了还是瞎了？我们遇到刺客，不得已才共乘一骑逃走，你听不懂？要有马车，谁愿意骑马？！你居然敢矫拟罪名安在我身上？”

她伸出手，指着崔善，厉声道：“我乃凤临九州之命，如若伤我，定遭天谴！”

崔善被她疾言厉色的神情镇住，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牧风烟扯了扯赵玄弋的袖子，他回过神来，策马向城中冲去。

他们进来的是南门，城门上布满了弓箭手，城下也被步兵和拒马层层封锁，从这里硬闯并不明智。

城中的兵士见他策马而来，立刻举盾蹲下，一队队紧紧的靠在一起。

远远传来崔善的吼声：“太后有令，取燕然侯性命者，封彻侯！”

赵玄弋拔剑在手，扬声喝道：“此乃圣皇御赐王剑，剑如君临，谁敢挡孤？”

宝剑青锋华光，耀目非凡，握在他的手中更显神威赫赫，如军神临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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