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玄弋心中并无答案,他只知,万里江山,若无她陪伴在侧,再是如何花团锦簇万紫千红,亦无半分颜色。
他要她知道,从今往后,无论如何为他筹谋,也绝不能以自己的安危作为赌注。
牧风烟默然无语。
她知道他的软肋,也知道该怎样说话,让他同意。
但她不忍。
更何况,他的怀抱如此温暖,使得萧瑟的夜风也多情起来。
她软软的靠在他的怀中,放纵自己抛开得失算计,不去想那些身外之事。
竹屋离朱雀宫不算太远,很快就看见飞檐斗拱的宫室从雪白的宫墙上探了出来。
远处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牧风烟一惊,从他怀中挣脱,跳下马去。
“快走!”
赵玄弋弯腰把一物塞到她手中,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策马离去。
牧风烟低头一看,却是她那把匕首。
来不及多想,另一匹马已奔至她的身旁。
朝辞翻身下马,看见她手中之物,想起他追上齐云殿时,恰好见到她划破那人颈后血脉,而这柄匕首曾经就架在自己脖子上,不由得后背一凉。
她虽身形纤细,出手却干净利落,没有半分多余动作,简单直接有效,顷刻间便将人杀死,着实有些骇人。
他颇为小心的站在她身旁,看着远方离去的人影。
“是玄弋?”
“卫尉丞说笑了,拜你所赐,燕然侯双目已盲,形同废人,此刻正在皇陵守着,怎会出现在这里?”
“那是谁?”
“路过的侠士。”
“姓甚名谁?何方人氏?”
“萍水相逢,不知。”
朝辞笑道:“既然如此,护送公主的功劳,便要白白落在九陌头上了。”
听见这句话,牧风烟忽然觉得他那虚假的笑容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有他替自己圆谎,赵玄弋便可置身事外。
“恭喜卫尉丞,明日恐怕就要改口,换一个卿字了。”
卫尉卿掌管皇城守卫,银印青绶,位列九卿,正是朝辞的顶头上司。
此次云舟之乱,少不得会有人倒霉,卫尉卿估计也快换人了。
朝辞脸上笑意更甚:“谢公主吉言。公主请。”
牧风烟迈步前行,随口问道:“卫尉丞的谢字,是真心,还是客套?”
朝辞凝望着她:“九陌对公主所言,皆出自真心。”
“若是真心要谢,便替我寻回欢歌。”
她将广陵公主交给他,那可是天大的功劳,用来换他帮忙寻找欢歌,简直是太便宜他了。
“九陌定不辱命。”
说话间,已走到了宫门前。
守门宫女见了她,急忙行礼。
牧风烟下令:“让宫中所有人前往洛水下游,寻找欢歌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宫女领命,跑进去传话。
自从连夏被杖毙之后,这宫中的人老实了许多,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
牧风烟头也不回,走进宫室。
躺在柔软温暖的床上,又困又累的她却怎么也睡不着。
闭上眼,便有无数人影在她眼前像走马灯一样晃动。
火光伴着血光,弥漫在她的视野之中。
直到天色微明,她才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已是天翻地覆。
朝辞遣亲卫来报,欢歌还未寻到,却带来了更惊人的消息。
昨日她发现自己的酒里,掺了春水碧,原本以为是有人设计她,却不料那云舟上的所有酒,都被人动了手脚。
只有少数贵女学着她们跳河逃生,有些胆小的、不会水的,落入暴民手中便惨遭蹂躏,甚至有酒喝得多的,竟主动拉着那些暴民,行苟且之事。
这其中,就有要与崔氏联姻的王瑟,她在清醒之后冲入火海,焚身自尽。
牧风烟听了,又详细询问云舟大火的情况。
“因着有人纵火,火势迅猛,船上仆妇杂役、贵女丫鬟死了十之七八,暴民更是无法计数,云舟也烧成了一副空架子。”
牧风烟沉吟不语。
这样的大火,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又是如何查出酒中有春水碧,致使贵女失节之事?
这一切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登上云舟的贵女,皆出自九州十姓,会是何人,竟敢与整个云汉的世家为敌?
收买船工、在酒中下药、煽动平民、焚毁云舟、散布消息……
这样的大手笔,一般人根本无法做到。
派来传话的亲卫吞吞吐吐的说着这些不适合女子入耳的话语,却见牧风烟神色如常,甚至还问他,事后究竟有哪几家的贵女逃过一劫。
牧风烟听见答案,却没有再问什么,命人取了银钱赏他,打发走了。
在齐云殿的贵女,除了她和赵璎、蒙岚、崔昀、公孙珹,其余之人都已经被暴民玷污。
琅琊王氏贵女,在一二层的也未能逃脱厄运。
崔王两家联姻,已然不可能。
难道这便是幕后之人的目的?
不,不会那么简单。
她记得很清楚,那些人上了齐云殿,直直的冲着自己奔来。
很显然,她也是他们的目标之一。
她若失节,后位空出,谁有资格?
蒙岚?崔昀?公孙珹?还是一二层那些不够高贵却逃过一劫的幸运儿?
崔氏一族应当不会自寻死路,那么便只剩下蒙氏、公孙氏。
会是哪一家呢?
发生这样的事,最倒霉的便是琅琊王氏,那么,会不会是跟王氏向来不和的蒙氏?
可不管是蒙氏还是其他世家,也都有女子受害,难道为了皇后之位,连自己族中女子、家族颜面也可牺牲?
究竟是谁,如此残忍?
牧风烟想了许久,列出无数可疑人选,却都一一否定。
此人既然将她也当作目标,她便绝不可能置身事外。
如此冷血无情,为了一己之私,竟不惜牺牲这许多人的清白和性命。
若不将他揪出,不知还会发生多么可怕的事。
云舟之乱,世家贵族颜面尽失,崔太后大怒,将卫尉卿和负责都城治安的执金吾,以及掌管都城及京畿之地的三辅——京兆尹、右扶风、左冯翊即刻抄家问斩,云舟幸存仆役也全部下狱,由廷尉王茂负责追查幕后主使。
朝辞救回广陵公主,果然升任卫尉卿,崔珩则调任京兆尹,丞相长史之位由皇室宗亲赵兢补上,蒙素之子蒙弿任执金吾,公孙齐的弟弟公孙治任右扶风,王蔚的儿子王霖任左冯翊。
只看这结果,仍旧是崔、王、蒙、公孙四家分了空缺之位,朝辞倒像是最大的受益者。
但朝辞出身寒门,绝不可能有那样大的势力,去掀起云舟之乱。
随着宫女陆续来报,却一直没有欢歌的消息,牧风烟坐不住了。
她命人准备车驾,亲自去寻。
只是她却没有去洛水,而是去了周围的乱葬岗。
欢歌落水已经快一天了,她不会水,已无生还可能。
但就算是尸体,也要找到,让她入土为安。
一处一处的寻过去,牧风烟亲自在散发着腐臭味的尸骨中翻找。
没有。
找到最后一处乱葬岗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荒野无人,车驾惊起鸦枭,暗哑的叫声划破夜空,令人毛骨悚然。
牧风烟跳下尸坑,仍旧一具一具翻找着。
随侍的宫女银竹和车夫虽然也有些害怕,但见到她这样,却也不敢躲在一旁,只得硬着头皮也跳了下来。
忽然,牧风烟脚踝一紧,她低头一看,一只脏兮兮的手紧紧抓住了她。
她急忙握住这只手,推开上面的尸体。
一张污秽的脸出现在她眼前,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满是干裂血痕的嘴唇微微开合,却没有声音。
不是欢歌。
牧风烟又是失望,又是庆幸。
眼前之人衣不蔽体,下身污秽凌乱,一望便知遭受过非人虐待。
牧风烟站起身来,向马车走去。
“带她回去。”声音听不出喜怒。
回到朱雀宫,命人替她清洗干净,才发现是个极美的女子,肌肤白皙,鼻梁高挺,眼窝极深,睫毛卷翘纤长,左边眼角有一颗艳红的朱砂痣,有着说不出的妩媚之感。
只是她的腿骨被人打断,喉咙也有被灼烧的痕迹。
通常来说,这样的人,是被大户人家处理的奴婢或是小妾。
看她的长相,颇有些异域风情,像是贵族们喜欢豢养的漱风胡姬。
漱风部属于东胡七大部族之一,族中女子容颜绝色,瞳色各异,与其他部族大为不同,在九州享有盛名。
自然,身价也是数一数二的。
听闻都城贵族,莫不以家中养有漱风胡姬为傲。
唤来宫中侍医许逸为她诊治,除了牧风烟看出的外伤,她的脏腑还有长期服用药物导致毒素沉积的迹象,连许逸也没有把握能救活她,只开了一剂清毒的药方,命人熬好灌下,又用夹板给她固定腿骨,敷上正骨的伤药。
留下略通药理的宫女秋夕守着,牧风烟便回了寝殿。
她能做的只有这些,剩下的就只能听天由命。
幸好不过是个陌生人,死了她也不会太伤心。
至少不会像失去欢歌这么伤心。
她强迫自己闭眼睡觉,因为第二天,她还要去寻找欢歌。
只是不知为何,她最近的计划都难以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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