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五十名宫侍杂役很快就派去了星云阁,牧风烟将他们召集起来,一共说了两句话。
“我知晓你们中有各个世家贵族的眼线,无妨。只要勤恳努力,一律有赏,胆敢捣乱者,我已求得太后诏令,立斩不赦。”
“是。”众人齐声,响彻天地。
随后牧风烟将那五百名宫侍分为五队,每队百人,其中二十四人每两人一组负责轮班记录十二个时辰中测具的数据,另外七十六人亦是两人一组负责计算。
与寻常的计算方式不同的是,负责计算的人,每组只负责一个步骤,或加或减或乘或除。
五个队,每队计算的数字完全一样,到最后若是得出的答案不同,便全部返回验算,找到出错之人为止。
最快算出正确答案的队伍,全员有赏,同一人在一天之内出错三次、一月之内出错十次,则杀。
她定下的规矩当天就传到丞相府,公孙齐正在与公孙玥对弈,闻言不由得愣住了。
公孙玥敲了敲棋子,笑道:“以庞杂之人,应对繁复之数,太史令果然足智多谋。”
天文测算虽然极为复杂,但分到每一个人头上却是简单的步骤,因此只要细心认真,正常人都可胜任。
又因那些人是宫中的内侍宫女,所以进入星云阁并未违背律法——从前的星云阁,也有内侍宫女服侍国师等人。
公孙齐阴沉沉的笑了:“即便如此,她也仍旧只有四年性命。”
“父亲想必早有筹谋。”
“编写历法,首先便要确定上元,作为历法的起始之刻,如此方能纪年。《阅天历》有言,上元乃混沌甲子之岁、日月合璧、五星联珠、七曜齐元。当初大周朝的国师郭悦只为精确测算出上元之刻,便花了足足四年的时间。那丫头与我有言在先,不得沿用前人之数,若她用了《阅天历》中记载的上元之刻,便是失信与我;若她想要另外算出一个上元之刻,咳咳,四年的时间,我却不信她比那闻名九州的大国师郭悦更了不起。”
公孙齐说完,捋了捋稀疏的胡须,轻松的落下一子。
他所执黑子已占据半壁江山,眼看胜券在握。
“父亲可要小心了。”
公孙玥随后落子,白子不知何时已围住了一大片黑子,吃掉之后攻守之势突变。
公孙齐脸色微变,随即笑道:“这局棋虽输了你,但与那丫头的棋局,却是我赢定了。”
公孙玥只笑而不语。
虽则想了法子,也要来人手,牧风烟仍旧很忙。
因为天阙的云浮星晷,只有她会用。
不同于其他测具的简单直观,云浮星晷的观星推演极为复杂多变。
虽然她有意教导清欢,但云浮星晷映证的乃是诸星之像,清欢从无半点基础,学起来很慢。
再加上她每日要绘制星图,还要将五百侍算出的结果汇总整理,所以常常要忙到深夜。
天阙上的风,一日寒过一日,似乎在昭示着冬季的来临。
星云亭有帷幔遮挡,又是星云石所建,比亭外温暖许多,但牧风烟观星却不习惯透过水晶天顶,所以掀起帷幔之时,仍是有些寒冷。
她每日黄昏去天阙观星推演,绘制星图,几乎要到夜半子时方归。
这一日亥时,她正在绘制星图,却听见一个声音在亭外响起:“下仆有急事,要禀报太史令。”
声音虽然有些变化,她还是听出是谁了。
她掀开帷幔,见一名内侍垂首立在亭外,个子不高,相貌平凡,即使站在眼前也很难让人注意到。
“清欢,你且先回去。”
清欢会意,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
待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那名内侍的突然“长”高了。
他的双腿曲在下袍中,所以并未让人察觉到他真实的身高。
他缓缓的走了过来,平凡的面容上,那一双眼睛熠熠生辉,透着一抹幽深的蓝色,仿佛映入深海的星光。
“玄弋,你怎么来了?”
他牵着她走入亭中,拉好帷幔,将她的双手捧在掌中呵气:“怎么不多穿些衣物?手这样凉。”
牧风烟从小在百越长大,那里的冬日也如春日一般温暖,又加上当初在诏狱受了寒气,极为畏寒,入冬之后常常手足冰凉。
赵玄弋握住她的双手,将她揽入怀中,长叹了一声,“我实不愿你这样辛苦。多日不见,你又消瘦了许多。”
他只说“不愿”,却未曾强迫她离开。
在他的心中,牧风烟是红颜知己,是一生所爱,却绝不是他的所有物。
他心甘情愿予她一切,包括尊重。
这一点,在当今世上,尤为难能可贵。
感受到他的心意,牧风烟靠在他的胸膛,倾听着久违的心跳声,轻轻的说:“才二十七日,哪里就消瘦了?”
听她这样说,赵玄弋知道她同样在记挂着自己,顿时心头涌起一阵暖意,低头吻在她的唇上,无限温柔。
尽管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又是这样克制的亲吻,牧风烟却仍旧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点点繁星,透过天顶洒落朦胧细碎的光芒,似乎也无比欢愉。
赵玄弋恋恋不舍的放开她,伸手轻抚着她的长发,道:“不过是缓兵之计,何须如此?要好好顾惜自己的身体才是。”
牧风烟摇头:“《阅天历》虽是一部完整细致的历法,但其中有些观点我却无法认同,所以我的确想要编写新的历法,无关朝堂,亦非谋划,而是出自真心。”
“四年?”
“是。”
她坚定的点了点头,眼中蕴含着瑰丽的光华,连满天繁星也黯然失色。
赵玄弋紧紧的拥住她,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望着她的目光中满是倾慕和赞赏。
“我虽不懂得观星,却也知此事极难,但我知道,你既是这样说了,就一定能做到。”
“你信我?”
这件事在其他人眼中,无异于痴人说梦,朝中众臣,全都在等着四年期限一到,将她绑上火刑架。
“为何不信?你是我生平所见最为聪慧机敏之人,从未令我失望过。”
牧风烟笑了起来:“你竟比我自己还要有信心。”
“我虽不懂观星,”他深深的凝望着她,“却懂你。”
牧风烟抬头回望着他,千言万语,尽化作漫天星光。
相拥良久,赵玄弋才说明来意:“我捉住蓝娅了。”
牧风烟一喜:“如何寻到她的?”
“你遇袭之后,执金吾整肃都城治安,盘查各坊百姓,查验照身帖。蓝娅虽擅长易容,却无法伪造照身帖,因此无法藏匿,只能出城。我命狼卫和赤云骑亲信在城外暗中监视,这才抓到了她。”
照身帖是百姓证明身份之物,进出城门皆要查验,百越国官员怠惰,但照身帖也要一年更换一次。
洛京乃云汉都城,照身帖设计尤为精巧细致,上面不仅详细记录着百姓的各项信息,还需加按手印,更有皇室工坊亲制的暗纹印记,极难仿制,又兼每三月更换一次,是以蓝娅也无法藏身,只得离城。
洛京人口众多,想不到蒙弿竟会下令全城盘查,倒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只她一人?”
“还有几人先后出城,但只擒住她一个活口。”
“现在何处?”
“在我城外的别院中。”
“可问出幕后主使?”
赵玄弋摇头。
“带我去见她。”
赵玄弋带着她走下天阙,在星云阁中东绕西绕,走到一面高墙下。
待确定四周无人,才抱起她越墙而出。
墙外荒僻,连凤羽卫也没有布防在此,小黑无声无息的等在树下。
许久未曾见它,牧风烟也有几分想念,伸手摸了摸它的鬃毛,与它打招呼。
赵玄弋翻身上马,伸臂揽她入怀,就像从前那样。
两人共乘一骑,披着夜色疾驰而去。
别院隐在一片竹林之中,不大,极为清幽。
牧风烟想起朱雀宫密道出口也是藏于竹林之中,好奇的问:“玄弋,你喜欢竹?”
“这里从前是母亲的别院,约莫是竹子好养活,所以种了这许多。”
牧风烟笑了笑,赵玄弋向来不是一个喜欢风花雪月的人,又怎会去附庸风雅。
院中并无守卫,牧风烟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就像是野兽暗中窥视的目光,虽然并无实质,却令人不由自主的生出寒意。
“暗处可是有狼卫?”
赵玄弋回头看着她,微笑道:“你之五感,甚是敏锐。狼卫潜伏,极少被人发现。”
“自小在山中长大,自是比旁人警觉些。”
赵玄弋牵着她走进一间屋子,随后候在门口,牧风烟会意,独自走了进去。
蓝娅被绑在柱上,头低低垂着,身上虽有伤,却不算太重。
她听见动静,抬起了头。
柳眉杏眼,唇色极艳,衬着微黑的肤色,骨子里透出一种野性的妖媚之感,与牧风烟记忆中的蓝娅面容迥异。
牧风烟叹道:“原来这才是你的真容,这样好看的脸,你竟舍得藏起来。”
蓝娅闭上双眼:“落在你手,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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