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她们原路返回物资藏匿点。还未走近，莱伊就发现异常。于是她突然伸手示意温米驻足，并用手势示意她躲到附近一辆货厢面朝建筑墙壁且停在相对开阔处的卡车内。温米立刻照做。在此之前，莱伊将她妈妈留下的左轮手枪交到孩子手中。

“复原手段确实高明，如果不仔细观察还看不出来。”莱伊一边心想，一边拿起无翼弩，“我们果然被盯上了——东西肯定都不见了，没有IED都是老天保佑。我不能在靠近了。”她转头看见温米抵达指定位置后，自己缓慢后退抵达温米所在地附近，一边走一边搜寻目标，视野内没有异常。

确认能伤及温米的范围内没有人类后，莱伊才肯暂时放松：“看来他们至少也具有相当的军事能力，能在这样感染者众多的地方悠然穿行——不过没关系，不见的都是吃的喝的。我们一会就都能再次凑齐。”

为了不被警戒着的温米误伤，她贴在货厢壁往内小声说话：“温米，你缓慢将手沿着货厢壁滑动，在车门处摸到我的手后才能解除警戒。”莱伊走到货厢门附近，仅将手指尖伸出门框。温米的小手摸起来有与年龄不符的老练，却饱含坚定与信任。待十指完全相交、粗糙的大手和粗糙的小手完全相握时，莱伊才敢将头部探入，只见一名小天使送来一束摩卡玫瑰。从小天使还在微微颤抖的左手容易知道，她刚刚必定是神经紧张的。但她一接触莱伊的手，孤独和恐惧立马就烟消云散了。虽然她不是正对太阳，但莱伊的手就是光明——对小姑娘来说她本身就是一束光——的先兆。给为自己带来温暖和生命的光献上一束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莱伊为了接下这束花，暂时忘记了她的躯干还暴露着。其实也没关系，反正暴露时间不长，危险也是排除了的。莱伊不紧不慢坐到温米身边：“温米，我们的生活用品被坏人偷走了。我现在要花些时间在城内回收必要的生活用品，会花一些时间，但我天黑前一定会回来。而你在这段时间内必须一直待在这。如果我回来了，会按照刚刚的方法告诉你我回来了，你就按照刚才我说的那么做。只要不是我，无论他说什么，不要理他，不要理他，然后你躲到箱子后面，尽量压低身子，只要对方探头就开枪——你能打中吧？”

“温米可以。妈妈自从四个冬天前就教温米使用枪支了。”

“好孩子。但我们为了更保密，我将说‘鲍林维尔’这个词。听清楚了，鲍——林——维——尔。”

“温米听清楚了。”

“好孩子。但万一我天黑前没回来，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温米相信莱伊一定不会丢下我。莱伊答应了温米要带温米去找妈妈。”

“好孩子。”预案不言自明。所幸一切都按照计划发展。

······

“莱伊，你看！那边有动静！”

温米的声音让莱伊立刻警觉起来。由于处在相对空旷的位置，她本能地搂住温米同时四处观察，一看到有合适的巨石就几乎是滑翔着去依靠在下面，然后迅速拔出手枪。确认能攻击到两人的方向无威胁后，她才肯松开温米，但还是抱着她：“你说的动静在哪个方向？”

“在刚刚我们前进的右前方。”

“好孩子——那里正好在这块石头侧部，现在我们看不到。你在这等我，我过去看一眼。”

莱伊一只手撑地，另一只手紧握手枪以便迅速还击，慢慢爬出去探头观察。原来是三只沙地兽在啃食人形尸体。远看，沙地兽的外形与其说是只大号老鼠，不如说像只大号沙丘猫。莱伊收起手枪，趴在地上用望远镜仔细观察，每只目测约一臂长，每蹄有两趾，像四把小铲子。有一对野猪般伸出的小獠牙。两对背扇自颈部延伸到尾部尖端，并不影响小尾巴自由摆动。

“为什么这具尸体会出现在远离感染者出现的地方？只有三种可能：一是被自然噪音吸引来的感染者，却因某种原因失去活性；二是被杀害的流浪者；三是别人的沙地兽诱饵。因为沙地兽还能进食，说明倒地时间并不久，也就一两天内。第一种基本不可能，偶然因素太多，不优先考虑。因此这说明，有土匪在这附近游荡。结合之前我们在城里的遭遇，很有可能是同一帮人。看似是诱捕沙地兽，其实是诱捕我们——现在是猎捕沙地兽的良好时机——但很奇怪的是，如果要袭击我们或者猎捕沙地兽，他们早就该下手了。或者说他们现在埋伏着，但看到我警戒得厉害不敢下手。这里的诱饵又暴露了目的，所以就只能暂时丢下诱饵逃离了。这种说法看似合乎逻辑，但实际上并不合理。土匪比我熟悉当地环境得多，按理说肯定有我不知道的隐蔽点——不过这又回到原点，要是这样我们应该早就遇袭了。因此现在我们还安全的原因，只有他们识相退却这一种可能性。因为如果和偷我们东西的人是同一些人，能隐蔽地伏击是基本功。但他们为什么要退却呢？理由是什么？我只有一个人，还有个孩子，行动只会比我一人更不方便。如果只是怕我还击，这其实并不能说服人。他们肯定不止一人，如果受过基本军事训练，多对我不会有太大问题。尤其是现在他们是主，我是客，无论怎么说优势都在他们那——算了，先不想这么多。既然他们畏缩了，我不妨利用这一成果。”

莱伊拿来无翼弩，呈跪射姿势，射穿其中一只的胸部。另外两只被同伴的惨叫惊吓，原地刨沙逃离。沙地兽挖土时会扬起约一米高的沙柱，如同卡利科城周边早已消失的硫磺泉。

“果然是被杀死了然后故意布置在这的！老天保佑——至少晚餐有着落了。”莱伊看了眼尸体情况，才弯腰提起沙地兽的后蹄。她环顾四周，眼睛一亮，对石头后喊道：“温米，你去那边摘点仙人果来。”

“好的，莱伊！温米会摘很多很多！”

“不要在同一个地方摘太多。”莱伊随口说道，放好沙地兽后走向另一个方向，那边有一簇牧豆树。牧豆荚捣碎了，去掉筋和种子后就是亚利桑那州的印第安人用于做面包的面粉。牧豆树木也是得克萨斯人喜爱用于烧烤的燃料。莱伊采完足量的果实后开始用匕首伐木，砍了一半，温米回来了，手里的行军锅一半都是多汁的仙人果。

“温米按照莱伊说的，不在同一个地方摘很多。”温米将行军锅放在背包旁，想要主动去给沙地兽剥皮，拿到手上才发现自己没刀。小姑娘倏地焉了。

“那个等会我来弄。你去做你力所能及的。”莱伊并没有看她。

“好的，莱伊！”小姑娘如同衔泥的燕子，将豆荚一把把带到准备生火的地方。她将仙人果码在阴凉处，豆荚丢进里面后就捡起一块石头舂。莱伊弄好柴火时，温米还对着行军锅专注地挥洒汗水。她抬头看，天色也不早了。这里作为今晚的宿营地是很适宜的——附近相对宽阔易于观察，火力所及范围内有食物。莱伊架好篝火后，便靠在石头上眯眼休息，将所有的工作交给温米——暂时只用干庖厨活计。无翼弩当然抱在怀中，这是基本素养。

豆粉舂好了。温米熟练地加水和面，一双小手竟能搓出赛脸大的面团。小姑娘兴奋地捧起面团想给莱伊展示成品，却听见均匀安详的呼吸声。坚挺的无翼弩仿佛也真成了一只趴在莱伊胸口上伸展四肢睡觉的大黑猫。温米不再向前，恐大黑猫生气给脸上一爪子——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让猫抓了就不好看了。作为小孩的天性，看到如此可爱的猫儿，是捺不住好奇心要好生观察一番的。在莱伊眼中，这只大黑猫是人类弓弩尖端技术和她个人作战需求的完美结合；但在温米眼中，这只大黑猫油光水滑，娇生惯养却风度翩翩，爪牙锐利能吓走所有坏蛋。在温米的眼中，这只怕生的凶猛大黑猫能在自己靠近一米内都能安然入眠，说明大黑猫已经认她做小主人，这个小主人应该努力伺候好猫主子——温米感到自己从来都没有如此有干劲过。

“妈妈。”温米小声呢喃着，脸上却满是喜悦。

做饭工作尚未结束。温米将面团放到一块干净的石板上，然后从背包中拿出两个今天捡回的牛肉罐头。与此同时，温米将各种所需的调料拿出来——莱伊知道温米可能会用，于是搜罗来尽量够用的种类尽可能多的食材和佐料——在莱伊提回沙地兽时，温米的心中就有了今晚的菜谱。拆罐头时，小姑娘还忍不住嘴馋，偷吃了两块肉。她用勺子将肉块捣成小块，然后用手抓起一块面团，用手捏展开，将适量肉罐头舀到面团中部。看来小姑娘要做肉饼。温米的厨艺果然高超，所有的步骤都足以写入教科书。每捏好一个就将其埋入篝火附近的滚烫沙子。不多不少刚好捏出六个，如果吃不完还可以当守夜者的夜宵乃至明早的早餐。

烤制肉饼需要烤制一段时间。由于莱伊不再插手炊事，沙地兽和拆肉用的小刀都已经准备好。温米先在行军锅中接好水，并放入需冷锅加入的调味料。然后开始剥皮，对温米来说这些都不难。关于沙地兽的烹饪方法，莱伊早先告知了温米，于是她将背扇——摸起来像软骨——割下来备用。然后割下鲜红的胸肉和腿肉，切成块状后，丢入锅中，架上火煮。余下部分闲置备用。然后她将仙人果剥皮去刺，切成和沙地兽肉几乎等大的碎块后丢入锅中。小姑娘满足地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一屁股坐在篝火旁，眼睛却不敢离开锅。如镜的锅面照映小姑娘的脸，这是在享受劳动成果的人的脸上才能看到的神态。

经过半天紧张地潜行，又几乎包办了所有炊事，温米很累了。行军锅内热汤滚滚，那是废土米其林餐厅的招牌菜。摇曳的篝火在温米和自己的倒影之间舞蹈，使她仿佛听见背后大黑猫在慵懒地打哈欠。

“温米不能睡。”火中的舞娘唱着噼啪的摇篮曲，温米不断说话试图盖住乐声。但温米越说，舞娘唱得也越大声，总是要比小姑娘嘹亮一分。

“温米不能睡，晚餐还没做好——”但她实在是太累了，身体的诉求压过了精神的诉求。她清楚地看见，那些火中舞娘全都成了妈妈。来自儿时的摇篮曲令温米的视野越来越模糊：“妈妈，妈妈，你在那吗？温米还好好的！温米和莱伊在一起！莱伊答应温米会找到妈妈！妈妈！你等我！温米在来的路上——”一滴泪在眼眶合上的最后关头逃离眼角。

莱伊醒了有一会了，隐约听见温米在低语。她刚恢复意识，就闻到一股久违的味道。那是很久以前，莱伊的妈妈在厨房里忙碌时才能闻到的味道。不过自从灾难波及澳大利亚本土、莱伊所在部队奉命出击后，再也没听闻过还健在的妈妈的消息。自从她最后一次挂断电话告诉妈妈自己要去保卫祖国后，莱伊就成了孤儿。不过当时谁都没意识到，原来她们是两个孤儿相依为命。莱伊已经习惯了，对妈妈的记忆已经遥远，如何活在当下、好好完成任务充斥莱伊头脑。实际上这正是我们这些无数的末日孤儿表达对自己的妈妈的爱的方式。

因此莱伊心里并没有任何波澜。意识到孩子累得睡着后，莱伊站起身，将孩子抱到自己的余温中，再用迷彩布裹住她。她舀了少许汤出来，还未熟透，但味道够了。也好，等孩子睡一会，煮熟了再叫醒她。

“‘小锅盖’果然名副其实。”莱伊盯着滚锅，心中赞叹道。

······

半天前，红隼和武仙座撤退途中。她们拿走了莱伊藏匿的食物。作为一名执行隐秘任务的军人，除了看清双肩的五角星认不出莱伊属于联盟阵营，因此她们没法对莱伊的身份进行进一步推测。

“唉，有一个感染者在那独自远足呢！”武仙座指着一名停在沙漠中央的感染者傻笑道。

“最近风大，刮走几个感染者很正常。我来送它回家！”红隼拔出手枪，麻利处决了它。两人说笑着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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