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莱伊走后，温米一个人在车内发呆，不知道她的小脑袋里在想什么。或许是在思考如何在有生之年抵达上帝的殿堂吧。

外面剩下的三个土匪一个多小时未进一滴水，光这样就够一个人出现轻微的中暑症状：头晕目眩、心跳加速、恶心反胃。意志相对不坚定的鼍龙和红隼已经时有干呕的迹象，就连大力神也是舍弃了好多别的感官才能勉强维持精神专注。处在半密封的蒸馏器下又加快了发作时间。

我们都知道，二战期间德意志非洲军团曾直接坦克装甲上煎鸡蛋，这已经足以说明为什么所有人都说在沙漠必须裹紧身体。加德斯登的地表温度虽然没有那么夸张，但这段时间裸露肌肤已经足够他们的皮肤发红发热，和地表接触的部分甚至已经生了水泡。除了皮肤外，在沙漠里的眼部保护也很重要。读者应该还记得现在正是下午两三点钟最热的时候，风沙和地表反射的阳光（就加德斯登地区而言这是主要的）都是能伤害眼部的元凶。在极限生存以及现在的末日时代，找不到合适的护目镜，至少也要找一块布片遮挡眼部，只留一个缝足以观察。但这些土匪什么都没有，只有靠多看颜色较深的路面以及多眨眼尽量保持眼部舒适和湿润。当然以上的措施都只是杯水车薪罢了。

三人虽有过硬的身体素质，可如果现在再不补水和添加衣物，就会造成对他们来说不可挽回的后果。于是大力神朝汽车喊道：“温米小姑娘，能不能给我们点水喝？我们要中暑了！”

从温米的角度来看，她完全可以好好地待在车内吹空调，乖乖等待莱伊回归，闭上耳朵根本不搭理大力神的呼唤。对付一般的威胁，温米妈妈留下的左轮手枪已经足够。

“妈妈。妈妈。”小姑娘拨弄着左轮手枪，不断小声向它念叨。转轮里有子弹，要是它回答了可不得了。直到她听到外面的呼喊，才停下手上的动作。

“温米小姑娘！行行好！给点水喝吧！”

他的声音在温米耳中就像一块干海绵，甚至还想从她的耳里抢夺水分。温米默默聆听着。

“温米小姑娘！”大力神渴到声带都不愿振动了。

温米身体微微颤抖着，想哭却挤不出泪。她想到她妈妈和这些人走后，就再也不见踪影；还有被绑起来的时候，隐约听到的妈妈的喊叫声；还有，温米绝望地目送他们离去时，看到妈妈的衣服胡乱丢在车货厢。温米虽然有些幼稚，但并不傻。她刚开始就知道自己再也找不到妈妈了。只是为了维持活下去的信心，不得不编了个理由。无论是什么身份，无论是作为军人的莱伊还是作为普通人的温米，处在任何环境中，保持求生的信念是首要的，没了这个什么都是空谈。保持坚定的求生信念的方法因人而异，甚至走极端也是可以的，只要它能帮助你渡过难关保存生命。

我得声明，我并没有揭温米伤疤的意图。温米现在还能好好活着，正是凭借着她对“我要找妈妈”这件事的坚强的执念；至于她妈妈教她的实际技能，是次要因素。温米非常爱妈妈，因此就算自己知道了妈妈不在了，也能成功暗示自己妈妈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温米身体弱小，无法靠自己走荒漠，于是上帝安排莱伊和她相遇。我说过，温米要想活下去，必须依靠一个大人，直到自己也成为大人。那时候，温米“我要找妈妈”的信念和莱伊不完全的人道主义巧合地契合。温米非常爱妈妈，无论她是否认识到这一点她都能自然将它自内而外地表现出伟大的求生信念。因此作为军人来说，我们应该从温米的实例中认识到，时刻保持坚定的信念的重要性。

事到如今，温米能否找到妈妈的结果已经不重要了。她达到了求生的目的。或者换句话说，她妈妈一直都没离开她，而是换了个形态，精神上游离于温米的记忆里，物质上凝结于温米手上的左轮手枪。莱伊一开始就明白，左轮手枪是温米对母亲唯一的物质寄托了，有朝一日温米进到天国可以凭借它和妈妈相认。因此莱伊没有没收这个威力不亚于无翼弩的武器，而是让温米自己保管。

“妈妈，温米应该怎么做！”外面的呼喊越来越远，一滴眼泪滴在枪管上，“莱伊说，他们的生死完全交给我，但他们不愿意告诉温米妈妈你在哪里。妈妈，温米一开始就知道，他们肯定是不会把你还给我的。因为妈妈已经到了非常远，非常远的地方，温米花一辈子才能到达的远方。但温米要活很长很长的岁数，要活到比现在的温米还要矮小的岁数。温米现在和莱伊在一起，莱伊待我很好，教会我很多实用的知识，温米很快就能独当一面了。”温米擦了擦眼泪，“现在温米和那些坏蛋的地位交换了。温米知道妈妈的出发地在哪了。温米不会让他们追上你。”

大力神欲呼无声，恍惚中他看见温米从车内出来。

“温米小姑娘。”他已经说不出词句，在温米听来只是可怕的干嚎。他看见了温米腰间的左轮手枪，却再也没有反抗的力气。不过温米凑过来的并不是枪口，而是满当当的水壶。

三人每人都喝光了整整一壶清水，中暑症状瞬间减轻好多。

“帮我们浇点水吧，谢谢。”大力神最先恢复常态。温米严格遵照莱伊的命令，看起来她是照做了，但她的行动和大力神的请求完全无关。这是温米把他们“误导”到错误道路的唯一方法（这也是中暑急救的有效方法）。

“温米小姑娘——”

温米用枪声回应。子弹没有打中任何东西，但声音将三人吓得暂时不敢动弹。

“看来她既不想我们好死，也不想我们赖活着。”鼍龙眯起被汗水刺激的眼睛。

“没办法，我们之于小姑娘有深仇大恨。”大力神放松身体。

“就算是不停给我们喝水，要是身上的烫伤不尽快处理，就算大人回来了也会化脓感染。小姑娘肯定不会对我们实施急救。”红隼尽量用更小的面积着地，身下已经有水泡烫破。

“所以我们肯定活不过今晚了。”鼍龙绝望地说，“那娘们绑得很牢。”

“要坚定信念，鼍龙。”大力神说，“和我们之前所听闻的和看到的这只算九牛一毛。”

“现在我们自己亲身体会到了啊，哥们。”鼍龙嘴上说着，身体却咬牙坚持着。

“你现在还能和我说话，就说明你能做到。只要活到大人回来就行了。”

“如果步行的话，她兴许才刚到。”

“还有武仙座怎么办？”

“我们先保存自己，再考虑营救武仙座。”

正说着，温米再次走来。小姑娘脸色阴沉，第一次尝试对别人展露杀意。

“她要杀了我们！刚刚的水只是让我们临死之前饱餐一顿。”

“死了也好。武仙座要是真落到娜仁图亚手上，肯定也不会好过。我们也好再次团聚。”

“别这样想啦——”鼍龙说，“冷静点，小姑娘！”

“由她去吧，肯定是大人指示的。”大力神眯起眼接受命运，“我们作的恶已经够多了。”

“确实，反正要么干死要么伤口感染死。现在死了也痛快，也更符合军人身份。”红隼理直气壮起来。

“能和你同一天死，是我的福气。”鼍龙用肩膀轻撞大力神。

“先别说这些。”大力神依旧很冷静，“还未到最后关头不要下定论。”

于是三人冷静下来观察温米，小姑娘并没有像他们预料那样拔出左轮手枪，而是伸出手帮他们解开束缚。三人还来不及感激，齐刷刷冲向悍马车穿衣敷药，留下温米一人呆在蒸馏器中。

“小姑娘，谢谢你啊。”过了一会，大力神走过去，在温米背后不远处开口道。但看到温米做出拔枪动作，手指已经上了扳机，便没有再靠近。大力神一遍后退一边说，“温米小姑娘，谢谢你放了我们。按照我们的原则，我们不会伤害你分毫，你和你的监护人的物资我们也会原封不动放在你们挖的坑里。还有你妈妈的事，我们感到很抱歉。”

温米忍不住，枪声掩盖了短促的抽泣。

“说抱歉有什么用。”鼍龙一瘸一拐地走来，“我现在真很想把温米杀了，改了我们之前做事留尾巴的毛病。”

“但我们现在让她安然无恙，就是我们做出改变的第一次尝试。如果我们敢动她分毫，那个联盟军可能会叫来一支实力不会在她之下的军队来扫荡。按照他们的尿性，我们的死相不会比今天最坏的好看。而且这也符合我们的原则。”

“是这样的，老兄。我和红隼去帮她搭棚子——喂，红隼，你还能开直升机吗？”

“应该能忍忍。”她的步伐像蹩脚的踢踏舞者。

“那我们去帮孩子搭个遮阳棚。”

“好的。”她答应得很爽快。

“待会你自己过去啊，温米小姑娘。我们先走了。”大力神抛下最后一句话就转身离开。过了些时间一切都妥当后，红隼想要发动直升机，但温米还在螺旋桨下发呆。

“小姑娘，请让开吧。否则螺旋桨会伤到你。”温米这才让路。

“这孩子。”红隼耸耸肩，登上直升机，在温米背后留下大团烟尘。

“他们再也追不上妈妈了。温米能够保护妈妈了。温米能够独当一面了。温米活下来了······”自从松绑开始，温米在心中不断重复类似语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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