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渐近

瑞米静静地吃着她最喜欢的下午茶，一边对着微信里Kara发来的消息发呆。

她想见齐穆，Kara就帮忙牵桥引线，齐穆也答应按时赴约。

不过也对，在这个世界上，几乎不存在她无法实现的愿望。

但瑞米还是有些惊讶。

她清楚地记得那晚的派对上，Kara看齐穆的眼神很不一样。

她印象中的Kara，从来都是锋芒毕露，冷静精干的。

那晚派对上Kara的打扮明显多了一些女人味，说话的语气，还有神情，都柔和了很多。

齐穆对Kara来说无疑是特别的。

Kara居然能够做到毫不犹豫地允许齐穆和其他女人接触吗？这显然违背一个人本能的嫉妒心。

瑞米出于减肥的考虑，停下了继续拿点心的动作。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Kara的时候，是在Akeda。

当时的Kara正站在Kevin办公室门外，妆容、穿着干净利落，并用火箭般的语速打着工作电话。

尽管瑞米对Kara这类职业女性的普遍性格有所了解，但她能从Kara看自己的眼神中感受到敌意。

她耐心同Kara说明来意——她是来公司见Kevin。

“Kevin刚刚出去了一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你先在他办公室等吧，我去给你倒杯水。”

Kara面无表情，转身按Kevin办公室的密码锁。

她在办公室等得无趣，便逮着陪她一起等Kevin的Kara聊天。

Kara只是静静听她讲，没有发表一句意见。

直到她提起与Kevin在一起的感受:“我想，我和Kevin大概是注定要在一起的。”

空气里突然有一瞬间的安静。

“怎么，你不这么认为？”她讨厌这种不被祝福的感觉。

“不，我只是觉得，这挺感人的。”Kara的表情依旧很冷静，但她已经听出来，Kara说出来的话很虚伪。

她听得出来，Kara嫉妒她能够拥有Kevin。

当时的瑞米发自内心地认为，她大概是永远不可能理解Kara的想法。

只要能为自己的事业提供助力，就可以什么违心的话都能说出口吗？

就可以什么违心的事都可以做吗？

只不过最近Kevin很不对劲，Kara作为他的多年大学同窗和事业伙伴，Kevin居然连一个公司的高级合伙人职位都不肯给Kara。

瑞米无法理解，Kara的作品她也看过，不管是视觉表达还是审美理念，都是非常有个性和风格的，Kara值得拥有她应该得到的位置。

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清这个她一直深爱的男人。

瑞米忍不住再一次回想起那场让人尴尬的聊天场景。

Kara当时的语气，分明透着鄙夷——

这都21世纪了，还存在着谁会和谁注定在一起的烂俗说法吗？

“嗨，瑞米，抱歉让你久等了。”

齐穆看到瑞米身后还有一位保镖作陪，不由得停下脚步。

瑞米简单注意了一下齐穆的穿着打扮，还可以，言行举止也算个绅士。

“没事，这是我的专属私人保镖，主要负责保护我，他不会伤害你的。”

“好。”齐穆落座，但表情仍有些拘谨。

他只能在心里默默感叹上流社会的人就是会玩。

“不用担心，今天我叫你来，就是想见你一面，没有其他人更没有Kevin的意思。我们的谈话内容，我也不会告诉其他人，我的保镖嘴也很严，希望齐先生你，也能够做到。”

齐穆抬头看向眼前的年轻女孩，虽然她看上去像香香软软的小蛋糕，但浑身上下仍存在着非常强烈的、让人无法抗拒的矜贵和傲慢。

在这场对话中，他显然无法占据主导地位。

“你喜欢Kara对吗，开派对的那天晚上，你看她的眼神，很温柔。”

齐穆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嗯……我和Kara之间的关系，只是朋友。”

“就只是朋友吗？你都没有考虑过追求她?”

齐穆从未觉得自己的人生会有这么尴尬的一刻。

“瑞米小姐，我想，我们之间的谈话最好只涉及到彼此，不要提到其他无关的人可以吗？”

“嗯，当然可以。”瑞米将身体后倾，慵懒地靠在沙发上:“但我想，Kara应该不算无关人员。”

“但我不想提，”齐穆的脸色渐渐变冷，“希望瑞米小姐你也能尊重我的意愿。”

“当然可以。”瑞米放下茶杯:“那我们就来谈谈你。”

“谈谈，一个人，是不是注定会和另一个人在一起。”

瑞米仔细观察齐穆的眼神，令她意外的是，她看到了似深海般沉默而汹涌的沉痛和凄迷。

“抱歉……”瑞米开始有些慌乱，她再怎么任性，都不应该随意戳人痛处。

“瑞米小姐，我想，我们今天的对话就先到这里。”

“好。”瑞米可不想再出什么事情，急忙答应。

“是，我知道了，我这边的安全我会注意，你也一样，李律师，最近你也要多加小心。”

办公室内，Kara结束和李心兰律师的通话，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她的回忆飞到十三年前，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的哪一天。

“被告于尚威，经法庭裁决，判十三年有期徒刑。”

听到判决结果的那一刻，她和负责她案子的李心兰律师都呆住了。

为了把这个禽兽送进监狱，她不惜在准备中考最关键的时刻果断停课，不分昼夜地搜找这个人曾经的犯罪证据，熬得头发都掉了一大把。李心兰律师也是，她停下手头上更能赚钱的案子，在佛山和深圳两头奔波，没有睡好一次觉，就想着争分夺秒，让这个人永远呆在监狱里。

“凭什么！只有十三年！”李心兰不顾一点形象，对着在场的法官们大怒：“证据确凿！这个人残害了不止一个未成年女孩！只有十三年！”

女律师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她转头瞪向那个被告席上从容不迫、甚至还向她微笑示意的、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

“太不公平了！女人受害的案子总是草草了事！家暴也是，明明就是犯罪，偏要说成是家务事！”

判决结束后，李心兰和她并没有立刻离开法院，而是待在法庭外的走廊里。

Kara还记得，她当时坐在走廊内的公共用椅上，看着李心兰在走廊里着急地来回踱步。

“那个禽兽不就是仗着自己有钱吗！能请来最好的律师吗！哎……”

李心兰感到很无力，沉重地叹了口气。

李心兰看向她，这个叫戴雯的女孩子今年才十五岁，为了把这个禽兽送进监狱，已经错过了最佳的中考复习时期，只能再复读一年。

十三年后，或许这个女孩已经拥有了美好的未来和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

可是那个人也会出来……该怎么办?

难道戴雯要一辈子活在恐惧当中吗？

李心兰压住内心的不安，强行振作起精神，对一直坐在公共用椅上保持沉默的年轻女孩说道：“戴雯，你得离开了，你一定要离开，离这里越远越好。”

“怎么离开?”她把双手从膝盖上放开：“还是要被动地等待着另一个人的资助吗？如果等不到呢？我就要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从监狱里出来，再来报复我?”

“关于资助者的事，我也会帮你找，”李心兰尽力安抚她，“一方面，你要尽可能远离这里，还有，你要学会保护好自己，该学的防身技能，你一定要学。”

“我一定会的，”Kara还记得自己当时的语气，“我一定会让那个人重新进去，永远都出不来。”

“Kara，你有一个快件要收。”

说话的人是Kara的助手Florine。她手上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薰衣草紫扁平礼盒。

“什么快件?算了我自己打开来看。”Kara接过快件盒，里面的东西自重很轻。

Kara拿出塑料剪刀拆开礼盒——

一条花纹繁杂、配色讲究的经典藏蓝色花边爱马仕丝巾，还有一封用火漆封好的信。

不知为何，Kara直觉是齐穆送来的。

她打开信。

【Kara，对于之前的事我很抱歉，我的行为给你带来了很大的困扰，这是我的道歉礼。另外，你借给我的那件外套，等干洗好了之后，我也会还过来。】

落款名是齐穆。

她低下头，迅速把信放回信封。

齐穆，你到底想要什么？

Kara回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这个男人眼中无限的柔情与缠绵，还有他眼里的黯淡和失落。

你所想念的，所渴望的，到底是什么？

她想听到他亲口说出答案。

她希望自己，能够成为那个给予的人。

Kara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正在疯狂跳动。

她抬起头，Florine的妆容姿态依旧很职业，但助理脸上的表情，欲言又止。

办公室里异常安静。

“Florine，把这个记在公司账上，”Kara率先打破沉默，助理的表情如释重负，“你再去看一下公司的安保系统，接下来都要加强。”

“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私密的事，我需要你帮我做。”

Florine看着眼前这个她已经跟随了多年的精明女人，她的眼睛里非常罕见地出现了一道光芒，充满震慑力。

那是无声的惊雷。

傍晚，巴黎的晚霞很美，街道上的行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自在地享受着属于自己的生活。

齐穆也清楚自己不可避免地会被这种轻松快乐的氛围所感染。

这样的生活，想必也是Kara所选择的最好的一种。尽管未来的路不一定顺利，但起码，是她想要追求的人生。

Kara的过去、现在、未来，一直都在正常运行，她这一路上，已经认识了许许多多的伙伴，人生也从未因为他的“缺席”而停止运转。

他从未感觉到自己竟如此多余。

而Kara需要解决Akeda的问题，需要面对瑞米的傲慢与猜疑，他想帮她，可是——他究竟该站在什么立场?

是新认识的合作方?

有点默契但不多的利益同盟?

还是说，一个从未谋面但许久未见的，“朋友”?

齐穆继续无目的地漫步，直至夕阳照在自己身上。

他停下脚步。

齐穆回想起来，也是在这样一个千年之前的傍晚，他准备带她离开那个即将被叛军攻下的都城，她却从庭院里折下一枝盛开的粉芍药，放到他的手中。

他问她这是要做什么。

“齐穆，你拿着这个。我要留下来，我不会走。”

她强行装作平静镇定，眼中却是难言的不舍：“你只要拿着这个找到我，我们就一定能相遇。”

“你一定要答应我。”

我一定会答应你。

我一定会完成我们的约定。

齐穆拿出手机，拨打Kara的号码。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他想。

“停停停……有什么事情等会儿再说吧，我现在人在外面，接下来还要去超市买点东西，有空再联系啊。”

巴黎街头，Siren快速拨断电话，拿出镜子简单理理发型。很好，底妆也没怎么氧化，先不用补。

她微微抬起下巴，朝着自己的目标走去。

街上人们来来往往，但荷尔蒙却能如此精准地帮她做好定位。

齐穆就身姿挺拔地站在那儿。

夕阳的光辉和留下的阴影为这个男人镀上了一道光环，又勾勒出他脸庞的轮廓。他的瞳孔是那样的明亮，又无比慷慨地容纳下他内心的悲伤、迷茫和坚守。

Siren从未觉得巴黎这么小，小得能让她在第二天就能遇见她想要见到的，那个成熟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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