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仙(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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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新编的竹帘挂在洞口时,霄澜正对着铜镜研究如何用粉膏遮盖额间神印。

最近我总找机会往山上跑,终究让师兄弟们起了疑心——昨夜霄澜教我万剑归宗时,险些被偷跟来的二师兄撞破。好在天黑,他未看清霄澜容貌,我便谎称是山中修士。

二师兄藏不住话,江师姐整日夜会老男人(白发)的事在派内私下传开。

我忧心霄澜暴露,特意给他剪了突兀的头发帘。

「霄澜,我能和你结为道侣吗?」我突然开口。

玉瓷罐砸在梳妆台上,溅起的粉尘翻飞。

霄澜呛咳着转身,月白广袖扫落我给他带的话本册子。

经我布置,空寂的冰洞添了烟火气。霄澜虽无需饮食,却也有了软床小憩。

「我可是你祖师。」

我弯腰拾书时,瞥见他耳尖凝着薄红。

千年老神仙竟也会害羞?

「反正你是男子。」我晃着话本,「二师兄说男子多花心,若常与男子独处,就该结为道侣,否则他就会对别的女人好了……」

霄澜认真看着我:「你可想清楚,我无心跳无体温,给你暖床都做不到,更别提双修……」

我一脸纳闷:「双修?不就是一起修仙吗?」

霄澜表情瞬间凝住,抚上我发梢的手又退却:「罢了,未开情窍的傻丫头……」

我蓦然揪住他衣袖:「你不愿……」

喉头突然泛起冰棱刮过的涩痛。

这不对劲——自打常来冰洞修习,心口总像塞着团浸透寒泉的棉絮。

看他被囚千年却故作洒脱会痛,看他总盯着石壁上的怪蛇发呆也会痛,此刻这痛竟丝丝拉拉攀着脊椎直窜眼眶。

我到底怎么了?

洞外积雪簌簌坠落,娘攥着狐裘闯进来时,发髻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子。

「竟是藏了个俏郎君,我还以为……」

娘的眸光停在他被我抓皱的衣料上,又细细打量头发帘:「他怎么……」

霄澜躬身行礼:「霁月说我长得像你们祖师,其实是晚辈练功出岔子。」

娘狐疑:「你是何门派……」

我急忙圆场:「娘,你别跟盘问犯人似的。上次就是他帮爹采的冰山雪莲……」

「竟是恩公。」娘换了笑脸,「打算何时娶我姑娘过门啊?」

霄澜:「……」

「恩公是不想负责吗?」娘掏出帕子拭泪,「我女儿可是昆仑山第一女修士,现在都在传……」

「娶。」霄澜突然决定,温柔看着我,「三日后聘礼就到。」

娘眉开眼笑,悄悄耳语:「女儿眼光不错,这郎君真俊,就算以后离了,你也享用啦……」

我不懂她说的享用是何意,却见霄澜神色不自然,耳尖又红了。

娘走后,霄澜拉我坐下,割破指尖结定契约。血滴在空中交融成赤色图腾,落在我腕间形成条索状图案。

「同心契,日后你若遇险,我便能感知。」

他轻叹:「希望不要用到。」

10

清冷月光下,我踩着青石板上的薄霜往父亲书房跑,心里忐忑不安。

和霄澜结为道侣的事,母亲那关好过,父亲却向来顽固……

窗棂漏出父亲沙哑的声音:「确实长生不死,百毒不侵,可是……」

「因为他们没有破神钉……」

我刚想凑近细听,门板突然被妖风洞开。

灼华倚着案几把玩锁魂铃,案上放着父亲的青铜命灯,仅剩两勺灯油,青焰在琉璃罩里摇曳欲熄。

九条狐尾在月光下泛着银光。

「呦~原来是小修士,我们又见面了……」

「臭狐狸精!滚出我家!」

我拔剑相向时,父亲大声怒喝我不得对灵尊无礼。

「脾气和以前一样大。」灼华勾起红唇轻笑,擦肩而过时,尾巴绕起我手腕上的红纹,朱唇开合传来气音:

「小心喔,这是他锁定猎物的标志。」

「休要胡言!」我回身剑气扫过,她却已化作青烟。

父亲赶过来扯住我,袖口擦着满头的汗:「二货,人家千年道行,想杀我们轻而易举!」

我望着眼前的空气发呆——她容我一次次「冒犯」,到底有何意图?

「我不准!」

茶盏落地的声音惊飞檐上寒鸦。

听完我的禀告, 父亲一掌拍在案上,铁青的脸色不容质疑。

「你们差多少辈分,而且他是个活死人!」

「我非他不嫁!」我攥紧剑柄,此刻异常坚定,像是在完成前生的某种执念。

「脑袋缺弦的丫头,你懂个屁情爱!」父亲祭出捆仙绳将我绑了起来,结印的手在发抖,「最近别去山上了,在家好好反省。」

「我才不!」我大喝一声,浑身灵力迸发,硬是震碎捆仙绳。父亲受到反噬的灵力,竟撞落命灯,一口老血吐了出来。

我气血上涌,竟是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逆女……」父亲沙哑的咒骂混着咯血声,后半段的低语飘散在风雪里。

12

霄澜给我家的贺礼是二十颗千金难买的奇异薄玉,夜里闪着银霜般的冷光。我问他从何而来,他笑而不答。

半山腰新筑的木屋里,红绸缠梁,喜烛映雪。我在他面前抖开赤金绣纹的嫁衣披在身上:「那些女伴早被我手中的剑吓跑了,只好先给你看看。」

「美……」

霄澜言语凝哽,蓝眸蓦然攀上薄雾。他用手捂住眼眶,似不愿让我看到脆弱模样:「美得像金莲释放在业火的模样。」

「装什么深情……」屋外突然传来灼华尖细的笑声。待我追出门去,只见皑皑白雪。

霄澜掼住我胳膊,力道很重:「答应我,别信她。」

我竟转身抱住了霄澜冰冷的身子:「成婚后,你好好教我修炼,我一定要揍扁那臭狐狸精。」

霄澜摸摸我的头,笑若春风,「好,我只教你一人。」

13

迎亲唢呐刺破雪幕时,我正对镜描眉。铜镜里突然映出二师兄煞白的脸:「师娘突然中邪,把整盘朱砂往口里塞,我们都束手无策。」

进祖师堂时,娘蜷在青砖上抽搐,指甲缝里嵌着符纸碎片。我扑过去按住她腕脉,冰锥般的寒气顺着指尖扎进心口。

我盯着墙上霄澜的画像:「我去找他……」

「等你上山,你娘早被邪祟吸干了!」父亲攥住我嫁衣后摆,「古籍记载,琉璃骨第七根肋骨入药可祛百邪。」

他剪下我一绺青丝,烧成青灰喂进娘口中。

娘青紫的唇色竟当真褪去三分,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

父亲拍拍我肩,枯槁的手递上一颗蒙汗药丸:

「取根骨头而已,死不了人。」

我盯着镜中凤冠霞帔的自己,突然想起霄澜昨夜为我试戴簪子时,指尖擦过耳垂的凉意。

他说成婚当晚要送我件特别的礼物。

药丸在喉间溅出苦汁,我望着窗外玉柱山轮廓逐渐扭曲,恍惚间听见霄澜在暴风雪里唤我。

14

肋下钻心的疼痛唤醒我时,同心契正在腕间灼烧。

嫁衣下空荡荡的肋骨缺口处,黏腻的血浆已然凝结。

头顶传来琉璃瓦碎裂的脆响,我抬眼看到窗纸上游过巨大的阴影,蛇鳞摩擦琉璃瓦的声音像冰刃刮骨。

「诛杀妖物!」

父亲的嘶吼裹着风雪砸向窗棂。

我急忙撞开门,银鳞在雪地里折射出七彩光晕。父亲高举的剑刃映出蛇首——那额间三道赤纹神印,竟与霄澜的一模一样。

是山顶遇到的银蛇,它居然下了山!

这里没有人是它的对手!

「爹不要!」

红色符文在蛇鳞炸开的瞬间,父亲像被抽干血肉的皮囊,轻飘飘坠在雪地里。

我扑过去接住他时,只接到一捧混着冰碴的骨灰。

小师弟的剑光劈在蛇瞳上:「为掌门报……」

最后一个字卡在喉头,他保持着冲锋的姿势碎成冰渣,只留下几颗掉落的喜糖——那是他熬了整宿的桂花蜜糖,昨夜塞给我时说:「大师姐成亲后也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女剑修。」

巨蛇摆头盯向我,身子突然不再移动,任由师兄弟们围攻。而他们在祭出法器的瞬间,都变成了红珊瑚般的冰雕。

「月儿快逃!我拖住它……」

娘从廊柱后冲出来时,眸光已恢复清明,手中长鞭甩向蛇尾。我伸手去抓她时,只扯下半截染血的束腰丝绦。

血尘混着冰碴扑在我脸上时,我愣了神,腥气中飘着她今晨为我梳头时熏的安息香。

喉咙泛起难以言喻的作呕感,我紧握霜月剑的手掌剧烈震颤。

「我要杀了你!」

蛇瞳骤然收缩,竟溢出与人相似的悲怆。

它突然转身离去时,霜月剑已然攻向它后颈——我使出的正是霄澜教我的万剑归宗。

上千支银剑陷入蛇皮的脆响中,红光再次炸裂,我晕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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