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之时·其二

“废物！”

脑海里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花凛的意识。

“连这点路都走不稳！骨头都要被你晃散架了！”

花凛的身体踉跄了一下，左脚绊在松动的地砖上，差点摔倒。她没有反驳，甚至连一丝情绪波动都难以泛起。麻木，如同不断蔓延的苔藓，已经覆盖了她感知的大部分区域。

恶魔的辱骂成了日常背景音，从最初的惊恐、愤怒，到如今的漠然。它越来越频繁地抢夺身体的控制权，不再仅仅是为了“进食”。白天，阳光明媚的街道，也可能瞬间变成它的猎场。

“啧，今天天气不错，适合玩个游戏。”恶魔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轻快。

它操控着花凛的身体，像幽灵般尾随在一个步履匆忙的年轻白领身后。那人似乎刚下班，脸上带着疲惫，正低头看着手机。

【咔哒】

一声轻响，是花凛（或者说，恶魔）故意踩断了路边的一截枯枝。

白领猛地抬起头，警惕地环顾四周。空旷的街道，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他皱了皱眉，加快了脚步。

恶魔在花凛脑中发出低低的嗤笑，如同猫捉老鼠前的戏谑。它控制着身体，悄无声息地跟上，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影子在路灯下拉长、缩短，如同跗骨之蛆。

穿过两条街，白领似乎放松了警惕，脚步慢了下来，再次掏出手机。就在这时，恶魔操控着花凛，猛地从旁边的巷口阴影中闪出，几乎与他擦肩而过。

“啊！”白领吓得手机都差点掉在地上，惊恐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裹着破旧斗篷的怪异身影。兜帽的阴影下，似乎能看到森然的白骨轮廓。

“你…”

不等他问话，恶魔控制着花凛，又像幻影般退回了黑暗中，消失不见。

白领脸色煞白，心脏狂跳。他不再犹豫，拔腿就跑。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充满了慌不择路的恐惧。

“跑吧，跑吧…再快一点…”恶魔的声音带着病态的兴奋，在花凛脑海里低语。它享受着猎物濒临崩溃的恐惧，如同品尝一道开胃小菜。

它不紧不慢地跟着，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始终让猎物保持在视线之内，却又给予对方一丝逃脱的希望。

白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肺部火辣辣地疼。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空无一人。希望的光芒在他眼中亮起。也许…也许只是个疯子？他冲进一条灯火稍微明亮些的街道，看到前方不远处自己公寓楼的入口，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狂喜。

就差一点了！马上就安全了！

他几乎是扑向那扇玻璃门。

【噗嗤——】

冰冷的、穿透灵魂的触感，从背后传来。

他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变成了极致的、无法理解的惊骇。他缓缓低下头，胸口没有任何伤痕，但生命力正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地离体而去。

骨镰无声无息地收回，顶端的骷髅头眼窝红光闪烁。

恶魔操控着花凛，站在倒下的尸体旁，脸上（那张属于花凛的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满足的笑容。

“看，绝望前的希望，味道才最鲜美。”它对花凛的意识说道，语气如同在分享一道美食心得。

花凛的意识如同被冰封的湖面，毫无波澜。

这样的“游戏”，已经上演了不止一次。每一次，都将她的麻木推向更深的层次。

恶魔越来越过分。它不再满足于夜晚的狩猎和白天的“散步”。它开始长时间地、彻底地占据这具身体。

花凛的意识被推入更深的黑暗。时间失去了意义。她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天？两天？还是更久？她像被关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盒子里，沉睡，漂浮，感知不到外界的任何信息。

直到第六天。

意识如同溺水者，挣扎着浮出黑暗的水面。

首先涌入感官的，是浓郁到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和腐败气息。

她缓缓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她身处一个废弃的仓库深处，空气污浊不堪。而她的周围，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

一具，两具，三具…足足有七八具之多。

所有的尸体都呈现出一种极度干瘪的状态，皮肤紧紧包裹着骨骼，如同风干的腊肉。他们的脸上凝固着生前最后的恐惧和痛苦，姿势扭曲怪诞。

花凛的瞳孔骤然收缩。

发生了什么？

在她沉睡的这段时间里…这个恶魔…做了什么？！

“醒了？”恶魔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带着一丝慵懒和餍足，仿佛刚刚饱餐了一顿。“啧，睡得跟死猪一样。这几天可把我累坏了。”

它完全没有解释周围惨状的意思，语气轻松得仿佛只是打扫了一下房间。

花凛的意识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愤怒和…绝望。

这五天，这个恶魔用她的身体，到底杀了多少人？！

“吵什么吵？”恶魔感受到了她情绪的剧烈波动，语气瞬间变得冰冷而不耐烦。“清理一些垃圾而已。再说，能量充足的感觉不好吗？这副骨头架子都感觉坚固了不少。”

它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意味：“放心，你的意识还在，暂时死不了。不过…也快了。”

最后那句话，轻描淡写，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

恶魔当然不会告诉花凛它的真实目的。它需要花凛的意识存在，作为这具身体的“锚点”，让它能够完美地伪装成一个“人类”（或者说，曾经是人类的存在），以此来躲避地狱追捕者的追踪。

但这个锚点，不能太“清醒”。一个充满怨恨、挣扎、甚至可能找回记忆的灵魂，是极大的隐患。

所以，它需要一点点地“蚕食”。

用持续的杀戮和恐惧，磨灭她的意志；用长时间的剥夺和控制，模糊她的自我认知；用恶魔的力量，逐渐侵蚀、同化这具身体和灵魂。

等到花凛的意识彻底失去反抗，变得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甚至主动放弃“存在”的时候…

那时，它就可以彻底吞噬掉这缕残魂，将这具已经适应了恶魔力量的躯壳，完全据为己有。

到那时，它就不再需要躲藏，不再需要这个“容器”。它将获得真正的自由，以“花凛”的身份，行走在人间。

当然，这一切，花凛并不知情。她只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感越来越微弱，如同沙漏里的沙子，正在一点点流逝。

她蜷缩在尸体中间，将头埋进膝盖。这一次，她没有流泪，也没有尖叫。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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