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2004年正月十五，回龙观的路灯还挂着没拆的灯笼。

孙宇明蹲在摊位前捆芹菜，红绳在指间绕出利落的结。父亲孙广林戴着老花镜，在账本上画红圈：“腊月二十三到正月初五，咱给美廉美供了八千斤菠菜，利润比平时高两成。”

“爸，你歇会儿，”孙宇明递过保温杯，“周敏说你最近血压高，别老盯着账本。”

孙广林笑了：“你俩现在倒像串通好的，她昨天还送了盒降压茶。”

摊位外传来汽车喇叭声，刘福贵的货车停在新划的“商户专用车位”——这是上访后争取到的福利，非星级商户也能就近停车了。

“老孙！”刘福贵拎着袋元宵晃过来，“美廉美刚通知，元宵节促销要追加两千斤韭菜，咱的大棚菜跟得上不？”

“放心，”孙宇明起身拍了拍裤腿，“河北香河的合作基地刚送来新货，比寿光的还嫩。”

老周从粮油区过来，怀里抱着袋江米：“我那儿还有两百斤元宵粉，咱搭伙卖，买蔬菜送糯米粉。”

正说着，王德贵晃悠过来，手里拿着市场新规手册：“孙老板，新政策下来了，摊位保证金涨到两万，三月一号执行。”

孙宇明接过手册，扫了眼加粗的条款：“上访时说好了租金不涨，怎么保证金翻了倍？”

王德贵冷笑：“市场要搞星级评定，保证金是信用保障。张总旗下的商户都交了，你们看着办。”

刘福贵骂道：“滚你娘的！变相涨价就直说，老子不交！”

王德贵转身就走：“不交就别想续签合同，月底前搬走。”

看着他的背影，老周叹气：“这是明摆着给张胖子清场呢，他刚把精品区扩成二十个摊位。”

孙宇明盯着手册上的“城北市场管理有限公司”公章，突然想起周敏说过的话——张胖子上个月注册了公司，成了市场管理处的股东。

“走，找周敏去，”孙宇明扯了扯刘福贵，“她表哥在区工商局，能查注册信息。”

医院值班室里，周敏看着电脑屏幕：“绿源商贸有限公司，股东名单里确实有王德贵，占股15%。”

刘福贵一拍桌子：“难怪处处刁难咱们，原来官商勾结！”

周敏点头：“更关键的是，市场管理处和绿源用的是同一套财务系统，租金涨价的钱直接进了张胖子的腰包。”

孙宇明掏出手机，给美廉美李芳打电话：“李总监，我们可能要断供三天，市场管理处搞垄断。”

李芳急了：“别开玩笑，超市元宵节促销全指着你们的菜呢！”

“不是玩笑，”孙宇明说，“除非你们能联合其他超市发函，要求市场公开财务。”

挂了电话，周敏突然说：“宇明，我帮你联系了昌平区的民生热线，今晚八点直播连线。”

“啥？”孙宇明愣住，“我不会上电视啊。”

周敏笑了：“实话实说就行，就讲咱们小商户怎么被排挤，观众会买账的。”

3月1日，市场门口停着两辆采访车。孙宇明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坐在镜头前，手里拿着泛黄的租赁合同：“三年前，我们带着三万块租金来北京，现在管理处说保证金涨到两万，相当于把我们的本钱全押进去。”

主持人点头：“听说市场管理方和商户存在利益关联，是这样吗？”

孙宇明掏出周敏打印的股东名单：“绿源商贸的股东里，有市场管理处的副主任王德贵，我们怀疑租金涨价是为了给私人公司牟利。”

节目播出当晚，业主群发了上百条支持消息。美廉美、京客隆等超市联名发函，要求市场管理处解释财务问题。

三天后，王科长来到市场，带来了整改通知：“管理处股东结构违规，王德贵已被免职，保证金暂缓收取。”

看着王科长离开，刘福贵乐了：“周妹子这招绝了，电视一播，比上访管用十倍。”

周敏笑着摇头：“是观众给力，昨晚直播有两万人点赞呢。”

3月中旬，回龙观夜市新开了家“便民菜篮子”，孙宇明的龙观生鲜占了三个摊位，卖的都是火锅食材和应季蔬菜。刘福贵的表弟王强开着冷链车来回送货，车身上喷着“打倒垄断，平价为先”的标语。

“孙老板，”夜市摊主老李凑过来，“张胖子的绿源菜站没人去了，都跑咱这儿来。”

孙宇明看着摊位前的长队，突然看见张胖子站在夜市入口，脸色铁青。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胜利，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三天后，美廉美收到举报，说龙观生鲜的菠菜农残超标。孙宇明带着周敏提前准备的检测报告，冲进超市办公室：“李总监，这是我们每周送检的记录，全部合格。”

李芳皱眉：“举报信附了照片，说你们的菜根部有泥土。”

孙宇明笑了：“带土的菜才新鲜，洗干净的反而可能泡过药水。”

当天下午，超市组织顾客参观分拣现场，孙宇明亲自演示蔬菜清洗流程，周敏拿着检测报告讲解农残标准。当看见泥土里翻出的蚯蚓时，围观的王大妈笑了：“这菜，比精品区的干净多了。”

5月，市场迎来首次扩建，B区新划出二十个摊位，专门给散户使用。孙宇明带着老周、刘福贵去选摊位，看见张胖子的精品区被挤到了角落。

“张总，”孙宇明路过时打招呼，“要不要帮您搬摊位？”

张胖子瞪他一眼，没说话，低头看手机。孙宇明瞥见屏幕上是绿源物流的亏损报表，嘴角微微上扬。

6月初，周敏的生日，孙宇明在摊位上摆了桌家常菜，刘福贵拎来瓶二锅头，老周带来自己烙的油饼。

“周妹子，”刘福贵举着酒杯，“哥敬你，没你帮忙，咱早被张胖子挤兑走了。”

周敏脸红了：“别光喝酒，吃菜。”她转向孙宇明，“宇明，你有没有想过，把生意做到线上？现在流行电商。”

孙宇明愣住：“线上？怎么卖？”

周敏掏出手机，打开业主群：“就像社区团购，线上下单，线下配送，我帮你做个小程序。”

老周点头：“可行，咱的菜新鲜，比超市快半天到货。”

半个月后，“龙观生鲜”小程序上线，首单满50减10，当天就接了三百单。孙宇明看着后台订单，突然发现张胖子的绿源菜站也开了线上店，配送费比他们贵一倍。

“随他去，”周敏看着手机笑，“用户又不傻，谁便宜谁方便就选谁。”

7月的一个雨夜，孙宇明冒雨检查冷链车，看见周敏撑着伞过来，怀里抱着件雨衣：“别淋病了，明天还要去美廉美签年度合同呢。”

孙宇明接过雨衣，突然说：“周敏，等咱公司上市了，我聘你当财务总监。”

周敏白他一眼：“先把眼前的摊位守住吧，张胖子刚买了辆新冷链车，车头镀着金呢。”

两人相视而笑，雨声淅沥，远处的市场灯火通明，像座永不熄灭的灯塔。孙宇明知道，在这片充满硝烟的商海里，他们或许永远成不了巨轮，但至少能做一艘灵活的快艇，在暗礁间穿行，驶向自己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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