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2007年7月，回龙观的日头毒得能晒化柏油路。

孙宇明蹲在摊位前给冬瓜削皮，不锈钢刀在瓜皮上刮出白茬。李思晨坐在老槐树下的折叠椅上，怀里抱着半岁的孙宇航，婴儿服领口沾着奶渍：“宇明，管理处刚贴了通知，摊位卫生费涨到每月三百。”

“操！”孙宇明刀头一用力，冬瓜皮飞出去半米，“上个月才涨过停车费，现在又来卫生费？当咱们是摇钱树呢？”

刘福贵光着膀子晃过来，手里拎着根黄瓜，咬得咔嚓响：“老孙，你骂啥呢？没看见咱宇航在这儿？将来孩子学会脏话，都怪你。”

李思晨白他一眼：“老刘你说话不也带脏字？刚听见你在停车场骂管理处的人‘狗娘养的’。”

刘福贵抹了把嘴：“那能一样？咱东北人骂街是亲热，不像他们玩阴的——对了，卫生费的事咋办？”

老周从粮油区过来，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缴费单：“我问了，就咱散户涨钱，张胖子的精品区还是老价钱。”

孙宇明把冬瓜摔进菜筐，汁水溅在电子秤上：“走，找陈建军算账去。老刘你抱着宇航当人质，看他敢不敢耍横。”

管理处里，陈建军正对着风扇啃西瓜，看见孙宇明一伙人冲进来，西瓜子喷在办公桌上：“孙老板，有事好好说，别带孩子来吵。”

“好好说？”孙宇明拍着缴费单，“为啥散户卫生费涨一倍，精品区不动？当我们眼瞎？”

陈建军擦了擦嘴：“精品区交的是‘奥运特级卫生费’，你们交的是普通档，能一样吗？”

刘福贵把宇航往桌上一放，孩子立刻哇地哭起来：“一样个屁！老子的摊位比张胖子的干净十倍，信不信我把西瓜皮塞你风扇里？”

陈建军脸色铁青：“你敢！这是奥运期间，注意市容——”

“市容个球！”孙宇明抱起孩子，“今天不给个说法，明天所有散户罢市，让美廉美找区里投诉去。”

从管理处出来，刘福贵拍着孙宇明肩膀：“老孙，你现在越来越会玩阴的了，拿超市压他们。”

“跟他们学的，”孙宇明看着怀里止哭的孩子，小手指正抓着他的衣领，“思晨，你说张胖子是不是又给陈建军塞钱了？”

李思晨摸着孩子的小脚丫：“周敏说，管理处的账本最近换了新本子，可能有猫腻。”

7月中旬，周敏带来个消息：“我在区财政局的同学说，市场卫生费专款专用，但管理处把钱转到绿源物流账上了。”

孙宇明一拍大腿：“果然！张胖子虽然倒了，但陈建军还在吃里扒外。”

老周搓着手：“那咱咋办？举报呗？”

“先收集证据，”李思晨从账本里抽出张收据，“我记着每次卫生费的发票编号都不连贯，肯定有问题。”

8月，奥运圣火传到北京，回龙观街道挂满五环旗。孙宇明的摊位前摆着台旧电视，商户们围看圣火传递，刘福贵突然指着屏幕：“看见没？火炬手穿的制服颜色，跟咱货车队的一样！”

“去你的，”孙宇明递给他根黄瓜，“赶紧吃你的，别做梦了。”

8月15日，孙宇航第一次在菜筐里学站立，小肉手抓着筐沿，口水滴在芹菜叶上。李思晨举着摄像机笑：“宇明，咱儿子将来肯定是个卖菜的好手，从小练手劲。”

“卖个屁，”孙宇明蹲下来扶着孩子，“得让他读书，考个公务员，不用像咱一样被管理处欺负。”

刘福贵凑过来，用胡子扎孩子的脸：“拉倒吧，公务员哪有咱自由？将来宇航跟着叔跑货车，全国的菜随便吃！”

9月初，管理处突然停水停电，陈建军说是“奥运电路检修”。孙宇明看着摊位上即将烂掉的叶菜，咬着牙给美廉美打电话：“李总监，我们可能要断供两天，管理处搞鬼。”

李芳在电话里急了：“胡闹！奥运期间要是缺菜，区里能摘了他们的乌纱帽——你等着，我直接联系街道办。”

当天下午，街道办王科长亲自来市场，看着陈建军的账本直皱眉：“卫生费挪用？好啊，你胆子不小！”

陈建军当场傻眼，孙宇明看见他口袋里露出半截购物卡，估计是张胖子塞的。

9月10日，卫生费恢复原价，陈建军被调离岗位。商户们在食堂摆庆功宴，刘福贵拎来两瓶二锅头，给每个摊位倒上：“今儿个高兴，咱不聊菜价，只聊屁话！”

老周端着酒杯过来：“老刘，你不是说要教宇航开货车吗？先把科目一考过吧。”

刘福贵瞪眼：“考个球！老子开了十年车，还需要证？”

10月，回龙观的杨树开始落叶，老槐树的树冠依然茂密。孙宇明在摊位角落给孩子搭了个小床，用菜筐当护栏，李思晨在账本里夹了片槐树叶当书签。

“宇明，”李思晨指着账本，“这个月盈利破五万了，除去宇航的奶粉钱，还能给货车换刹车片。”

孙宇明看着孩子在菜筐里啃芹菜根，突然笑出声：“咱儿子将来要是成了吃货，肯定是被咱摊位的菜喂出来的。”

刘福贵推门进来，手里攥着张罚单：“老孙，你儿子把芹菜根塞我货车钥匙孔里了！”

李思晨赶紧道歉：“老刘哥，我赔你钥匙钱。”

刘福贵突然笑了：“赔啥？这说明宇航跟咱货车有缘，将来肯定是个修车的好手！”

夜里，孙宇明坐在老槐树下，看市场里的灯火。李思晨在给孩子讲故事，声音混着远处华联商厦的促销广播，飘进他耳朵里。

“宇明，”李思晨突然喊，“你说等宇航上小学，咱在摊位里给他支张课桌咋样？”

“行啊，”孙宇明摸着树皮上的刻痕，比三年前深了不少，“让他边写作业边数钱，从小懂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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