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人定下心来,坐在桌前处理公文。往后几日,赏赐如流水般送到于府,于谦连推辞都还没来得及推辞就成了“于少保”。然而,如果能顺顺当当地接受天子的赏赐而不推辞,那就不是于谦了。于是这日散朝之后,于尚书没有跟着群臣一同离去,而是向天子身边的内宦请求面见君王。
自陛下即位之后,于谦很少有被拒绝的时候。这次也是一样,于谦跟着兴安进了内殿,便见到天子正坐在书案前,对着桌上的两摞奏折发愁。那根朱笔夹在天子指间,随着天子思考的动作轻轻晃悠。于谦走到近前要下拜时,天子才好像刚发现他一样,惊慌地抬起头来,那朱笔也就跟着转了半圈,在天子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火红的猫胡子。
于谦刚跪倒在地,见到此景一时愣住了,不确定是应该接着叩拜,还是建议天子先去洗脸。旁边的兴安已经回身叫小太监去端水盆了,而天子攥住一块手帕,杵在于谦面前,看起来好像是要擦擦脸,但是看距离又好像是想先把于谦扶起来。
“免礼。”天子终于找回了语言,他愤愤地拿手帕在脸上蹭了两下,没擦干净,反倒扩大了染上朱砂的面积,看上去更像一只花狸奴了。于谦在下首忍不住笑了,从天子手中接过帕子:“陛下自己看不见,还是臣来吧。”
恰逢小太监端着水盆来了,于谦自然而然地浸湿了帕子给天子擦拭,旁边的小太监看得战战兢兢的,想要把这差使讨过来,但对着威严的老大人又不敢吭声。兴安站在后头,眼睛睁得老大:他看着天子的脸一点点红了起来,直红到耳后,但却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竟然也不知道躲!兴安在心里叹了口气:于大人老成持重了这么多年,怎么这会想不起来君臣之分了?
实际上,于谦完全没想到什么君臣之分。就像平时跟俞士悦喝酒一样,彼此都是Alpha,酒水打湿襟袍或是肉酱染脏胡须的时候,彼此帮个小忙再正常不过了。此时天子脸上蹭了一片红,也帮他擦去就行了,难不成还要专门派内宦和宫女来才能擦?
于大人想的很有道理、合乎人情、节省人力。但问题就在于天子他不是Alpha,他是个Omega啊!
兴安往后退了一步,他觉得如果他继续看着这个场面,很快就要撅过去了。
都怪于大人太帅,那副样子看狗都多情,何况是现在看天子的脸皮!
天子的脸皮本来是蹭的红,叫他给擦拭一番,比原先更红。于大人把那帕子丢在水盆里,小太监乖觉地端下去了。于谦再转头来看陛下:“您……”
您脸红什么呀?
莫非天家圣体真是臣子不能触碰的不成?想到这里,于谦后退了一步,躬身行礼:“臣一时冒昧,冒犯御体,还请陛下恕罪。”
陛下……陛下已经像个蒸汽机了。这话不仅仅是说他脸红得厉害,还有那隐隐溢出来的花气。于谦离得最近,当即闻见了那股熟悉的桂香:“陛下宫中换了新的熏香?此味好像江淮丹桂,倒是让臣想起故乡了。”
兴安在于谦背后僵硬得像个雕塑。他蹑手蹑脚地溜到放香料的箱箧旁,看也没看就抓了一大把,窜到薰笼边,打开罩子,一口气都丢了进去。瞬间,薰笼里腾起一股明火,浓烈的檀香味从薰笼里飘了出来,呛得于大人连连咳嗽。
这一呛确实不是完全没用,天子一看于谦咳得厉害,立即抄起水杯来递给他,心中神思一转,脸上的红便也消退了。而于谦自己咳得不成样子,自然也想不起来追究那桂香是从何而来了。于大人不辨东西地接过杯子来,当即灌了两大口,天子还殷切地帮他拍着背。过了许久,于大人才顺过气来,第一件事便是向天子请求:“如此熏香,实在有害于健康!长久处在这样的气味中,令人脑子发晕,不能静心安神。况且一次使用这样多香料,颇为靡费,助长了宫廷中的奢靡之风,还请陛下三思啊。”
天子当即瞪了兴安一眼,后者苦哈哈地上来行礼,“是奴婢一时不察,用得多了。平日在宫中,从不曾这样靡费的。还请于大人放心。”
于谦听了这话,才略略放下心来。但在向天子进谏这件事上,于大人就不懂得什么叫做“适可而止”。此时他看向兴安,语带困惑:“况且,方才于某在书案旁嗅到的那种桂香就很好,芬芳馥郁、气度高雅。你们何必在短短的时间内熏两种香,来互相冲突呢?”
道歉这种事,有一就有二。只是这次不便再向于大人详细解释了。兴安苦涩地干笑了一声:“受教了,奴婢以后一定注意。”
而天子站在于谦背后,脸又渐渐地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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