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课程表上的全息投影上显示着第一堂正课——课堂安排在第一教学区C3教室,一个以"死亡电场"闻名的环形空间。
谭鹰盯着课表上"联邦通用语"四个字,喉咙发紧,他机械地整理着数据板,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
"怎么?"周鹤叼着能量棒凑过来,扫了一眼他的终端,"哦,英语课。"
"不是英语,"谭鹰纠正,"是联邦通用语。"
"得了吧,"周鹤把能量棒咬得咔嚓响,"就是二十一世纪英语加了些星际殖民地的俚语。"她瞥了眼谭鹰绷紧的下颌线,"你该不会......"
谭鹰没回答,只是把终端转向她——屏幕上的课程安排旁边,有个鲜红的标注:【今日口语测试:随机抽取10人】。
周鹤挑眉:"你通用语很差?"
"我能在三分钟内解完四维波动方程,"谭鹰低声说,"但让我用联邦通用语自我介绍,不如直接把我扔进黑洞。"
周鹤的嘴角微妙地翘了翘:"至少你发音比陈成诺标准。"
谭鹰目光游离,僵硬地回笑了一下,在把数据板塞进包里时碰到了水杯。(撒出的液体在接触纳米桌面前的瞬间被自动清洁系统分解成离子态,连水渍都没留下。)
……
上午10:30
三十张悬浮座椅呈环形排列,中央是全息投影的联邦通用语(古英语)历史演变图谱。 三十名天体物理1班的学生像被塞进培养皿的菌落,在环形座位上沉默地扩散。
谭鹰和周鹤作为唯二的理论物理插班生,坐在最后一排的边缘,像是误入异星文明的观测者。周围都是天体物理1班的学生——他们正用终端快速复习词汇模块,屏幕上跳动的字母像一群受惊的蚂蚁。
"听说第一节课要随机抽人做自我介绍。"前排女生转过来,眼睛扫过谭鹰空荡荡的鼻梁,"禁止翻译器的那种。"
谭鹰的指节无意识敲击着扶手,周鹤在旁边嚼着某种柠芒混合口味的电子糖,膝盖上摊开一本纸质笔记本——真正的纸,边缘已经泛黄。
……
教室门滑开,走进来的不是投影,而是个活生生的教授(事实上,并不能分辨他究竟是义体人,仿生人还是改造人)。然而他灰白头发里嵌着几根数据线,眼珠呈现出不自然的晶状体反光,声音像是从老式留声机里转出来的,"早安,雏鹰们,我是霍恩比,负责让你们摆脱翻译器的奴役。"
谭鹰的喉咙发紧。他的通用语水平停留在"能看懂科技论文摘要但读不了正文"的阶段,更别提即兴演讲。
"语言是思维的载体,而通用语是联邦的血液。如果你们连自己的血液都控制不了,还谈什么探索宇宙?"
霍恩比打了个响指,天花板降下十个微型投影球,在幸运儿们面前展开不同的题目。
谭鹰桌面的屏幕屏幕上跳出猩红的【即兴演讲:简单自我介绍,并且描述你最近阅读的科学论文】。
他朝旁边瞟了一眼,周鹤正在本子上画着某种非欧几何图形,而她面前的屏幕上空空如也。
"规则很简单:不许用翻译器,不许说'呃'超过三次,时间一分钟。"霍恩比抚摸着西装翻领上的铜纽扣,"屏蔽场已经切断了你们的所有电子辅助,包括植入芯片。"
教室天花板垂下的电场发生器发出细微的嗡鸣,天花板突然投下淡蓝色光晕,谭鹰腕表上的信号灯瞬间熄灭,立刻暗了下去——这意味着接下来的课程任何电子辅助设备的信号都将被屏蔽。后颈突然一凉——芯片内他之前装的语法矫正模块也失效了,他张了张嘴,感觉像是有人往他喉咙里塞了团高分子毛线。
…
"Uh...my name…Tan Ying."他的声带像是生锈的机械,每个单词都带着金属摩擦的滞涩,,"I...from..."
该死,"火星殖民区"用通用语怎么说?他卡壳了,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余光里,周鹤停止了写画的动作。。
"Mars...No, I mean, the orbital…habitat near Mars..."手指在裤缝上敲出混乱的节奏,大脑疯狂搜索着下一个单词,"I...study...physics..."
"Which kind?"教授的声音带着解剖刀般的精准,"Theoretical or practical?"
谭鹰的舌根发僵。理论物理的英文术语在他脑中碎成字母残渣。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个模糊的气音。
"Theoretical."
周鹤的声音从身侧传来,轻得像电子设备漏电的杂音。她的嘴唇几乎没动,但那个单词清晰地钻进了谭鹰的耳朵。
"Theoretical physics."谭鹰机械地重复,太阳穴突突直跳。
教授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
谭鹰深吸一口气,闻到了教室特有的臭氧味。这让他想起七岁时被父亲关在书房背单词的那个下午,同样的窒息感,同样的——
"I...study …theo…Theoretical physics."他终于挤出一句相对完整的句子,却听见后排有人小声嗤笑,某个天体物理生憋笑憋得肩膀发抖。
"Be…because"他的舌头像被打了结,"I...I like physics. The...theoretical one."
"My ... recent paper is ..."谭鹰的声音卡在"is"这个尾音节上,像坏掉的悬浮车引擎。余光瞥见周鹤正用水笔在本子上划,但屏蔽场让他的眼膜放缩功能罢工了。
"About ... er ... Curva…ture Engine"他死死攥住裤缝,指节发白,"s' quantum ... quantum ... eh…"
教室后排传来公鸭般的压低的笑声。有个戴磁浮耳钉的男生对同伴做口型:"这就是理论物理生的水平?"
霍恩比教授叹了口气,这声叹息里包含着二十世纪英语教学法的全部失望:"谭同学,联邦通用语是科学的基石。"
"基石正在砸他的脚。"磁浮耳钉男生嘀咕道,这次没控制音量。
后排的周鹤微微举起本子面向谭鹰,上面写着几个潦草的黑色汉字:【说点他们不知道的】。
"I hate…federal lin… franca…eh…English…"谭鹰这句话像颗子弹般射出来,教室里突然安静,"Because ... every letter…sucking thoughts ... to a…a…black hole. ..."
教授的表情凝固了。周鹤的笔停在纸张边缘,笔尖微微发红,像是刚刚承受了过载电流。
"有趣的比喻。"教授最终说道,神经接口紫光的频率缓和下来,"坐下吧,谭同学。"谭鹰的屏幕上跳出一个惨淡的“C- 19/30”。
谭鹰跌坐回悬浮椅时,听见前排有人小声嘀咕:"至少比去年那个背元素周期表的强。"
"最后一个,周鹤。"
谭鹰吃了一惊,因为她并没有被屏幕提示过。
周鹤站起身,流畅得像个母语者:"My name is Zhou He. I dismantled my first quantum processor at age twelve..."
她的发音带着某种奇怪的韵律,像是刻意模仿古早的英式广播。谭鹰注意到她说到"quantum entanglement"时,眼睛正盯着自己,右手小指轻微收紧——这个单词在军用术语里有特殊含义。
霍恩教授的表情变得微妙:"非常...标准的自我介绍。"
周鹤回到座位,把画满痕迹的本子推给谭鹰,图案的缝隙中新增了三个小字:【还得练】。
…
午休铃响时,谭鹰的衬衫后背已经湿透。他跟着人群涌向餐厅,周鹤不知何时消失了——像个不稳定的量子态因子。
餐厅的自动取餐台前排着扭曲的短队。黄奕维正试图用全息投影插队,结果被管理系统罚没了甜品配额。
谭鹰端着餐盘寻找空位时,听见了熟悉的"咔嗒"声——周鹤坐在角落,面前摊着被拆解的腕表零件,正用一把指甲刀精准地调整着一个微观谐振器。
午餐时间的阳光被人造大气层过滤成淡紫色,洒在纳米材料铺就的草坪上。谭鹰戳着餐盘里会变色的合成蛋白块,耳边是陈成诺喋喋不休的嘲笑。
"老谭你那口语,啧啧。"陈成诺模仿着他僵硬的发音,"'I...come from...uh...'哈哈哈哈!"
周森琼推了推眼镜:"根据语言学模型,紧张会导致大脑语言区血流量下降28%。"
"谢谢分析。"谭鹰把蛋白块捣成碎末,"下次你被随机抽中时记得保持脑供血。"
"所以,"陈成诺突然压低声音,"你们理论物理课就两个人?"
谭鹰瞄了一眼周鹤,她的餐盘里堆着不符合她体型的超大份碳烤合成牛排,丝毫未动,只有一杯冒着诡异气泡的蓝色液体——眼膜告诉他这是实验室级能量补充剂,普通学生根本搞不到。
"嗯。"谭鹰戳着白色糊状物。
"渚鸿亲自教?"
"嗯。"
"欸,为什么男女都能分到一间宿舍的啊?"
"嗯,"谭鹰随口道,挑起一块蛋白糊塞进口中,反应过来后差点呛到自己,"?…卧焯…你他妈别说这个…咳咳…!"
陈成诺露出得逞一般的笑容。
吃完蛋白糊,谭鹰开始机械地咀嚼着合成牛排——这东西的口感和真正的肉类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名字。周围的喧闹声像隔着一层水幕,模糊不清。
"别逗他了。"周森琼把一杯饮料推过来,"下午你们不是要去A9上理论物理吗?好像在右翼的末端"
周鹤从谭鹰身后冒出来,手里端着两罐黑色液体:"喝吗?浓缩量子咖啡,一杯能让你清醒到看见虚粒子。"
谭鹰接过罐子,习惯性摇了摇,拉环处渗出一股冰凉浓厚的黑雾,几乎把几米以内的空气染成墨色,雾中映出自己苍白的脸后就渐变成白雾消散在半空中。(奇怪的是,旁边的同学还是有说有笑,对此毫无任何反应)
周鹤突然用螺丝刀指了指他的餐盘:"你盘子里的纳米调味剂作用含量超标了。"
谭鹰低头看着突然变成蓝色的牛排:"你怎么——"
"呼吸频率加快,瞳孔扩张0.2毫米。"周鹤头也不抬地继续摆弄零件,"典型的轻度焦虑症状。"她突然把电池递过来,"尝尝?"
那是个被做成糖果形状的微型电池。谭鹰犹豫着接过来,类金属外壳在舌尖化开,释放出奇怪的柠檬味电流感。
……
周森琼和黄奕维吃罢后都离开了,这时的餐厅更像个微型生态系统:核物理生聚在靠窗的"光合作用区",边吃饭边调试便携式反应堆模型;天体物理生和应用物理生霸占了中央长桌,全息星图投影在餐盘间流转;而理论物理的两人——谭鹰和周鹤——缩在角落的"边缘区"。
"所以,"谭鹰用叉子戳着那块一大半变得像蓝色橡皮的肉,"你通用语怎么学的?"
周鹤从汤里捞出一块形状完美的胡萝卜,举到阳光下观察:"小时候在百级文明黑市混,不会三门外语活不过十岁。"
谭鹰的叉子停在半空。
"开玩笑的,谭,"她把胡萝卜丢回碗里,"我母亲是古语言学家,家里全是纸质书。"
谭鹰想起父亲书房里那本锁在防爆柜里的《莎士比亚全集》,突然觉得嘴里的合成肉更难以下咽了。
周鹤的腕表嗡嗡作响,她扫了一眼,表情微妙地变了:"下午理论物理课改地点了。"
"去哪?"
"地下七层,"周鹤压低声音,"'空穴'实验室。"
"那个传说中被诅咒的的地下七层?"陈成诺的声音从谭鹰头顶上方传来,才开学几天这个16岁社牛大男生的八卦就多如牛毛,"上届有个学生在那儿用脑波耦合做证明,结果..."
"她的量子态像薛定谔的猫一样至今既死又活。"周鹤面无表情地接话,同时往谭鹰口袋里塞了块数据板,"渚鸿的预习资料。顺便,宿舍通讯又有你父亲未接来电,谭,你还能继续当耐躲王。"
谭鹰喝了一口浓缩量子咖啡,发现杯身身上印着"维生素D+抗焦虑配方":"你军用术语用得很熟。"
"自学的。"周鹤用牙齿撬开拉环,"十二岁那年黑进过联邦太空军幼儿编程夏令营。"
远处传来哄笑。几个男生围着全息公告板指指点点,上面实时更新着今早通用语课的表现评分。谭鹰的名字后面跟着鲜红的"C-" 。
"别管那个。"周鹤拉了拉他的衣袖,端起空盘子起身走向回收处,"地下实验室要虹膜认证,我们得提前去录入。"
谭鹰刚要回应,发现她的餐盘干净得像是经过纳米级清洁——盘子里刚才那如同小山堆一样的碳烤合成牛排完全消失了,盘子表面却有异常的模糊
"她怎么做到的?"陈成诺瞪大眼睛,"那起码是三公斤的..."
周鹤压在盘子下面的指尖有层细密的胶质粉末在规律地波动,和前天遮监控的、昨天拽他手腕、刚才拉他衣袖时的显现的气态胶质是同种质感。谭鹰突然意识到——周鹤似乎永远在触碰某种时隐时现的可疑物质,自己却从没见她戴过防护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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