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落尽时

消毒水的气味像一团挥之不去的迷雾，裹挟着冰冷的金属气息，死死缠绕在病房的每个角落。林夏蜷缩在病床上，骨节突出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床单，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昨夜陆川喂她吃草莓时的红色汁液。窗外的月亮已经西斜，惨白的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面切割出整齐的条状阴影，像一道道无法愈合的伤疤。床头柜上，玻璃瓶里的樱花标本早已失去生机，褐色的花瓣蜷缩成脆弱的褶皱，如同她日益衰败的生命。

手机在寂静中震动，屏幕亮起的瞬间，陆川的微信头像泛着柔和的光。"楼下的樱花全开了，带你去看？"对话框里的文字像春日里的柳絮，轻飘飘地落在她心间，却又尖锐得让她呼吸一滞。化疗室的那面镜子是她最恐惧的存在——泛着青白的头皮上零星长着几缕绒毛，睫毛像深秋的落叶般簌簌落在枕头上，凹陷的脸颊让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显得格外突兀。这样残破的自己，如何配得上他眼中的温柔？

记忆如潮水般漫涌。那年樱花最盛时，陆川骑着那辆叮当作响的二八自行车，后座精心绑着碎花软垫。她抱着他的腰，脸颊贴在他温热的后背，能清晰感受到他骑车时肌肉的起伏。风掠过耳畔，带着樱花清甜的香气，粉色花瓣如雪花般簌簌飘落，落在他们的肩头、发间。他突然猛地刹车，从怀里掏出一朵半开的樱花，耳尖泛红："林夏，等我们老了，就住在这里，每天看樱花。"那时的阳光穿过枝桠，在他睫毛上碎成金色的光斑，而她的笑声惊起了枝头的麻雀。

如今的陆川，总是带着小心翼翼的笑容。上周他带来亲手折的千纸鹤，每只翅膀上都写着不同的笑话，甚至笨拙地用彩色笔绘上笑脸；前天他悄悄在病房窗台上摆了盆小雏菊，说看到它就像看到她笑的样子。可每当他转身，她总能瞥见他后颈新添的白发，在灯光下刺得人眼眶发酸。昨夜他趴在床边打盹时，她数着他睫毛上凝结的细小水珠，喉咙像被樱花梗死死卡住。

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红色数字疯狂跳动，仿佛要冲破屏幕。林夏在混乱中听见护士急促的脚步声，金属器械碰撞的叮当声，还有陆川撞开病房门时撞倒花瓶的脆响。记忆与现实剧烈重叠，恍惚间她又回到樱花纷飞的季节。陆川捧着整束樱花，笑得眉眼弯弯："夏夏，你看，第一朵花开了。"花瓣落在他肩头，像撒了一把星星。

仪器的蜂鸣声渐渐模糊，化作遥远的浪潮。她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滴在手上，努力睁眼，看见陆川攥着她的手贴在脸颊，泪水顺着他的指缝蜿蜒而下，打湿了她手背凸起的血管。窗外的樱花不知何时开始飘落，粉白的花瓣扑在玻璃上，像无数只想要触碰她的手。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她想起那年他说的"永远"，原来生命脆弱得像片樱花，风一吹就散了，而有些话，永远只能烂在心底。

晨光漫进病房时，陆川仍保持着跪坐的姿势，手指僵硬地握着林夏逐渐冰冷的手。他颤抖着将一枚樱花书签放进她掌心，书签背面的字迹被泪水晕染："下辈子，换我等你。"窗外，樱花如雪般纷纷扬扬，落在无人的长椅上，落在空荡荡的单车上，落在他们曾经约定要共度一生的土地上。护士收拾病房时，发现床底藏着本日记本，最新一页的字迹洇着水渍："原来最痛的不是离别，是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比所有春天都美好。而我，终究要把余生的樱花，都留给你一个人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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