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色如同被墨汁浸染的绸缎，沉沉地压在客栈屋檐上，唯有大堂里暖黄的灯笼倔强地散发着光晕，将木梁上悬着的酒旗染成朦胧的琥珀色。酒香裹挟着烤肉的焦香在空气中缠绵，魏无羡用带着薄茧的手掌重重拍在雕花木桌上，震得碗碟都跟着轻颤：“小二！再来三坛天子笑！要冰镇过的！”他仰起头时，发带不经意滑落些许，墨色长发倾泻而下，倒像是夜色漫过了肩头。

蓝忘机端坐一旁，素白衣摆铺展如莲，修长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酒碗边缘。那双素来清冷的眸子，此刻却被灯笼映得微微发亮，仿佛藏着一汪月光，静静等待着美酒入盏。李莲花垂眸擦拭着青瓷茶杯，指尖划过杯壁上缠枝莲纹的动作极慢，像是要将时光也一并揉进这温柔的擦拭里。而方多病直勾勾地盯着墙角堆着的酒坛，喉结如同受惊的兔子般不安地滚动，袖口下的手指攥得发白。

“来！今朝有酒今朝醉！”魏无羡猛地抄起酒碗，仰头灌下，辛辣的酒液顺着下颌滴落在衣襟上，洇开深色的痕迹。他用手背随意一抹，眼神灼灼地看向方多病，“方老弟，你这一路上跟个闷葫芦似的，难不成藏了一肚子的江湖秘闻？快倒出来让哥哥们乐呵乐呵！”

方多病被他炽热的目光灼得耳根发烫，抓起酒碗猛地灌下一大口。烈酒入喉，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眼眶瞬间泛起水雾，突然开口：“你们知道吗？我师父可是大名鼎鼎的剑神李相夷！”话音落地，整个大堂突然陷入死寂，唯有远处传来的更鼓声，一下下敲在众人心上。

李莲花擦拭杯子的动作凝滞在半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倒映在杯中的烛火微微晃动，脸上却依旧带着那副温和的笑容，抬眸看向方多病，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语气略带惊讶地说道：“剑神李相夷？我怎么不知道李相夷还收过你这么一个徒弟？”

方多病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神中却透着自豪：“这事确实没多少人知道，我猜他本人估计也不知道呢 。”

魏无羡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的笑声，笑得直拍大腿：“方老弟！你这玩笑开得比云梦的莲藕排骨汤还离谱！剑神李相夷十年前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难不成还能从天上掉下来当你师父？”他笑弯了腰，却没注意到方多病攥着酒碗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泛着青白。

方多病又猛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却比不上心底翻涌的苦涩。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像是被岁月磨过的琴弦：“我没有说谎。我自小体弱多病，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

我娘总说，我怕是活不过及冠之年……”他的目光越过众人，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穿透时光，看到那个瘦弱的孩童在药香弥漫的屋子里挣扎求生，“十岁那年，我娘把舅舅单孤刀找了回来。他是四顾门副门主，也是李相夷的师兄。舅舅偷偷教我练武，可我连木剑都拿不稳，总被他骂废物。”

李莲花无声地将酒碗推向方多病，瓷碗与桌面相碰，发出细微的脆响。方多病抓起酒碗，仰头饮尽，喉结急促地滚动着，声音渐渐哽咽：“那天，阳光特别刺眼。李相夷就站在院子里，白衣胜雪，剑穗随风轻扬，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人。他看到舅舅训我，随手扔来一把木剑，说‘这把剑对你来说太沉了，不适合你。这把木剑比较适合你，若你能用这木剑练好百招基础剑式，来找我，我定收你为徒’。”

“他还说，‘别再把自己的剑弄丢了。一个剑客一定要握紧自己手中那把剑，才能平天下所有不平之事’。”方多病的声音颤抖得厉害，眼眶泛红，“那是我第一次见他，也是最后一次。后来我每天喝着比胆汁还苦的药，泡在冰得刺骨的泉水里，疼得整夜睡不着觉。可一想到他说的话，我就觉得，再苦也能忍。”

魏无羡难得安静下来，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蓝忘机：“方老弟这份执念，倒是和蓝湛有的一拼。”蓝忘机抬眼，目光落在方多病泛红的眼眶上，那双素来淡漠的眸子泛起涟漪，像是认出了同样在黑暗中追寻光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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