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理寺水牢内湿气沁骨，腐木味混着铁锈气息扑面而来。李吉蜷缩在浸水的石台上，粗铁链穿过木桩孔洞，将他双臂反锁成扭曲的弧度，青色囚衣浸满水渍，露出腕间深深浅浅的勒痕。

提审官王为让掀开水牢竹帘，玄色绣云纹官靴踩过青苔斑驳的石阶，三品孔雀补服在摇曳烛火下泛着冷光。这位年约五旬的少卿身形修挺，前额微秃却衬得眉骨如刀，下颌疏朗的短须已掺白霜，唯有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镜片后寒芒似能洞穿人心。他手指叩响腰间鎏金错银的獬豸佩饰，声音如冰锥凿石：“李吉，云城三县赈灾银两分未入灾民之手，你私吞的三十万两官银——招，还是不招？”

　李吉抬眼睨向王为让，干裂的唇畔扯出抹带血的讥笑，喉间溢出沙哑的嗤笑："私吞又如何？你们这些当大官的...哪个屁股底下不是烂泥？"腐臭的水顺着他凌乱的额发往下淌，倒把眼底的狠戾衬得愈发狰狞。

王为让指尖捏紧袖口银线绣的獬豸纹，镜片后的眸光骤冷，袍角扫过积水时惊碎一片摇曳的烛影。"既不肯开口，"他抬手轻挥，玄色袖中露出半截缠金丝的鞭柄，"那就让铁梨花教教你何谓王法。"话音未落，身旁皂隶已将烧得通红的铁链甩在石台上，火星溅在李吉脚踝，烫得他浑身肌肉骤然绷紧。

　王为让猛地拍响桌案，青铜獬豸镇纸跳起半寸高："三十万两白银说没就没，你当本官是三岁小儿？"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琉璃镜，烛火在镜片上碎成冷冽的光斑，"再不说实话，这水牢的铁锁链可不长眼睛！"

李吉仰头靠在长满水锈的石壁上，喉间滚出浑浊的笑声，污水顺着他乱草般的胡须往下淌："齐王柳孤舟的书房博古架第三层，那尊掐丝珐琅鹿形香炉底下——"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铁链蹭过木桩发出刺耳声响，"去年我求他给犬子谋个主簿之职，抬进去的二十箱银子...全是云城三县的救命钱。"他血红的眼底泛起阴鸷，"那小子嫌银子臭，还说'赈灾款转手买官才有意思'——这话，他幕僚都能作证！"

潮湿的水牢里突然静得可怕。李吉盯着王为让骤然收紧的下颌线，知道这把火终于烧到了那位金尊玉贵的殿下身上。想起柳孤舟每次见他时那身织金锦缎，袖口熏着龙涎香，却连正眼都不愿瞧他，他忽然笑得浑身发抖："分赃？他拿七成我拿三成！密信就藏在齐王府东跨院的青砖底下，用他生母的描金奁盒装着——你们敢搜吗？"

王为让掷出鎏金令牌，令牌砸在青石板上迸出火星："奉陛下钦命查案，谁敢阻拦便是同谋！"话音未落，二十名金吾卫已撞开朱漆角门，腰间横刀在月光下泛起冷光。

"大胆！"守院侍卫长抽出佩剑，鎏金剑鞘"当啷"坠地，"擅闯亲王府邸是诛九族的罪——"话未说完，便被校尉用刀柄砸中手腕。那侍卫痛呼跪地时，正看见王为让撩起官袍跨过门槛，玄色靴底碾过他滑落的冠带，镜片后眸光如出鞘利剑："若再敢挡路，本官便先拿你狗头祭旗。"

“放肆！这是亲王府邸，尔等竟敢——”

话音未落，鎏金兽首环突然被撞得巨响。持剑侍卫尚未出鞘，便见寒光一闪，腰间佩刀已被金吾卫用锁链缠住夺走。那侍卫踉跄着跪倒在青石板上，抬头时正撞见柳孤舟倚在雕花门框上，月白缂丝袍角扫过他发顶，指尖转着枚羊脂玉扳指。

“吵什么？”少年王爷眼皮微抬，丹凤眼在灯笼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本王的院子何时容得下野狗乱吠？”

王为让抬手按住腰间獬豸佩，沉声道：“殿下，大理寺接密报——”

“密报？”柳孤舟忽然轻笑，随手将扳指抛给身后管家，绣着缠枝莲的袖口滑落半寸，露出腕间帝王亲赐的九龙金镶玉镯，“王少卿是说本王私藏赈灾银？”他迈下台阶，靴底碾过侍卫掉落的剑穗，“既然奉旨办案，那就搜吧——”

“殿下！”王管家急得往前半步，腰间钥匙串撞得叮当作响，“这不是打王爷的脸吗？他们——”

“住口。”柳孤舟扫了管家一眼，笑意仍在唇角，眼底却淬了冰，“配合朝廷查案是本王的本分。”他转身时锦袍扬起微风，檐下灯笼将影子投在照壁上，像团化不开的墨，“但若搜不出东西......王少卿可知，诬陷宗室该当何罪？”

王为让盯着东跨院第三棵梧桐树下的深坑，眉头越拧越紧。金吾卫的铁铲已经掀翻了三层青砖，露出底下斑驳的夯土，却连半片描金奁盒的漆皮都没见着。月光斜斜切过坑沿，只照见新翻的泥土里蜷着几条僵死的蚯蚓，哪有什么藏银的暗格？

“大人，挖到基石了。”校尉抹了把汗，铁铲磕在青石板上发出空响，“除了土还是土。”

廊柱阴影里传来轻笑声。柳孤舟斜倚着美人靠，指尖拨弄着鎏金酒壶的流苏，绣着云纹的袖口垂落，露出腕间帝王亲赐的九龙金镶玉镯：“王少卿还要继续挖么？本王这院子的青砖，可都是从苏州府运来的金砖呢。”

王为让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躬身时官帽流苏剧烈颤动："殿下海涵，是臣失察。"他盯着柳孤舟腕间金镯泛出的冷光，喉间腥甜翻涌——分明是李吉信誓旦旦说"描金奁盒藏密信"，此刻却只挖出半盒虫蛀的蜜饯。

"分内事嘛。"柳孤舟漫不经心拨弄着酒盏，琥珀色酒液在月光下晃出细碎金光，"不过下次听小人谗言时..."他忽然倾身，沉水香混着酒气扑面而来，"最好先查查，那蛀虫有没有把舌头卖给别人。"

王为让脊背绷成铁板，看着管家捧来的赔银账单，后槽牙咬得发疼。出府时路过角门，正撞见几个小厮用草席盖着什么往马车上搬，席角露出的朱漆木箱纹路，与李吉口供里的藏银箱别无二致。他攥紧腰间獬豸佩，指甲在佩饰阴刻的兽纹上刮出细痕——待他查清这泼天的谎话，定要让那六品小吏知道，戏耍大理寺卿的代价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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