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念之争与暗流情愫

清晨七点，周氏公馆前院的青石板还沾着露水。苏棠抱着一摞资料推开偏厅的雕花门，冷不防被门内的人影惊得倒退半步。

祁川正蹲在梯子上测量梁架，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晨光透过花窗在他身上投下斑斓的光影，勾勒出肩背的肌肉轮廓。听到动静，他转过头，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微微眯起："早。"

"你...怎么这么早？"苏棠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他沾了灰尘的锁骨上，那片海棠形状的胎记若隐若现。

"寅时测木，卯时观石。"祁川轻巧地跳下梯子，身上带着松木和晨露的气息，"祖父说古建筑在日出前后最'诚实'。"

他接过苏棠怀里的资料，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腕，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资料最上面是苏棠熬夜完成的彩绘修复方案，祁川翻看时眉头渐渐舒展："你用了矿物颜料分层分析法？"

"嗯，参考了你笔记本里提到的——"苏棠突然住口，偷看别人笔记毕竟不太妥当。

祁川却笑了，从工具包里取出个牛皮纸袋："赔你的《民国江南建筑工艺考》。"书页间夹满了便签，每张都写着密密麻麻的批注。

他们蹲在地上铺开图纸，肩膀偶尔相碰。祁川讲解彩绘修复要点时，手指在虚空中勾勒线条，阳光穿过他的指缝，在苏棠脸上投下跳跃的光斑。

"这部分贴金工艺..."苏棠刚开口，公馆大门突然被推开。

"祁总监果然在这。"娇柔的女声伴随着高跟鞋清脆的敲击声。来人一袭香奈儿套装，栗色卷发像瀑布般垂到腰间，手腕上的卡地亚手镯叮当作响。

祁川的身体明显僵硬了："林妍，你怎么来了？"

"祁叔叔说今天项目启动，让我来看看。"女子亲昵地挽住祁川的手臂，目光却落在苏棠身上，"这位是？"

"苏棠，我们的修复设计师。"祁川不露痕迹地抽出手臂，"林妍，林氏地产的..."

"祁川的青梅竹马。"林妍抢先道，伸出戴着手套的右手，"久仰，听说苏设计师的方案很...特别。"

苏棠握到一只冰凉的手，像抓住了一条蛇。林妍指甲上精致的樱花图案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与她眼中的冷意形成鲜明对比。

"我们去看看主厅。"祁川突然说，轻轻碰了碰苏棠的手肘。这个小小的肢体接触让林妍眯起了眼睛。

主厅里，工人们正在搭建脚手架。林妍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如履平地，不时对工程指手画脚："这面墙完全可以拆掉嘛，做成落地窗多好。"

"这是承重墙。"苏棠忍不住反驳，"而且上面的灰塑是民国初年..."

"老古董就该进博物馆。"林妍笑着打断，手指划过斑驳的墙面，留下一道醒目的红指甲印，"祁叔叔也同意我的改造方案。"

祁川的脸色瞬间阴沉："父亲来过？"

"昨天你不在时，祁叔叔带投资方来看过。"林妍得意地晃着手机，"他说商业价值才是第一位的。"

苏棠看到祁川的手指攥紧了测距仪，指节发白。他深吸一口气转向工人："继续按原计划施工，任何改动必须有我的签字。"

"可是祁总说..."工头犹豫道。

"现在这里我说了算。"祁川的声音像淬了冰，金丝眼镜反射着冷光。苏棠第一次看到他作为祁氏继承人的威严一面。

林妍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祁川，你明明答应过..."

"我只答应考虑。"祁川转向苏棠，"苏设计师，请把彩绘分析报告准备一下，下午我要用。"

这明显的支开让苏棠如蒙大赦。她快步离开主厅，身后传来林妍压低的声音："为了个女设计师顶撞祁叔叔，值得吗？"

午休时分，苏棠躲在公馆后院的梨树下吃便当。这棵老梨树据说与公馆同龄，粗壮的树干上刻满了岁月痕迹。

"介意分我一半吗？"

祁川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苏棠抬头，看到他手里拿着两罐咖啡，白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锁骨上那片海棠胎记。阳光下，他眼下的青黑格外明显。

"林妍呢？"苏棠往旁边挪了挪。

"走了。"祁川在她身边坐下，递过一罐咖啡，"她说我的审美'迂腐陈旧'。"

咖啡罐上贴着便签："给海棠姑娘——川"。苏棠的耳根突然发热，这是咖啡馆里他给她特调时的称呼。

"你父亲真的支持改造方案？"

祁川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罐："我父亲眼里，古建筑只是待开发的房地产。"他苦笑一声，"就像他觉得咖啡馆是不务正业。"

一片梨花飘落在苏棠的饭盒上。祁川轻轻拈起花瓣，指尖沾了些许饭粒，他自然而然地放进嘴里吮了一下。这个随意的动作让苏棠心跳漏了半拍。

"下午的会议..."

"我会坚持原方案。"祁川突然转向她，目光灼灼，"这座公馆值得被原样保存，就像..."他顿了顿，"就像值得记住的往事。"

他们沉默地吃完便当。当祁川起身时，一片梨花落在苏棠发间，他伸手欲摘又停住，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三点开会，别迟到。"

下午的会议室火药味十足。祁宏远端坐主位，灰白的鬓角像刀削般锋利。他带来的改造方案几乎要将公馆拆得面目全非：主厅改成宴会厅，偏厅变成玻璃咖啡吧，后院梨树的位置规划了喷水池。

"...预计投资回报率能达到300%。"祁宏远的助理用激光笔指着效果图，"林氏地产已经承诺注资。"

苏棠攥紧了手中的方案。当祁宏远提到要拆除雕花隔扇时，她忍不住站了起来："那些'一笔莲'雕花是不可复制的文物！"

会议室骤然安静。祁宏远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来："小姑娘，商业项目不是学术论文。"

"父亲。"祁川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您还记得祖父怎么评价周氏公馆吗？"

祁宏远的表情微微动摇。

"他说这是'凝固的诗歌'。"祁川打开投影仪，苏棠的彩绘分析报告出现在幕布上，"现代技术完全可以兼顾保护与利用。"

他展示了苏棠设计的"最小干预"方案：用隐形钢结构加固危墙，数字化记录所有细节，甚至规划了文创展示区。最后一张幻灯片是公馆老照片，背面题着"民国廿三年春，与周君共赏梨雪"。

"这是祖父的字。"祁川轻声道，"他临终前嘱托我..."

"够了！"祁宏远猛地拍桌，茶杯震得叮当响，" sentimental nonsense（多愁善感的废话）！"他转向苏棠，"你的方案要多久？"

"八...八个月。"苏棠声音发颤。

"商业改造只要三个月。"祁宏远冷笑，"祁川，你有一周时间证明这个方案值得多花五个月。"

散会后，苏棠独自留在空荡的会议室收拾资料。夕阳透过花窗，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门突然被推开，祁川端着两杯咖啡走进来。

"表现不错。"他递过一杯拿铁，拉花是朵小小的梨花，"敢当面顶撞祁总裁的人不多。"

苏棠接过咖啡，发现杯底贴着便签："今晚七点，咖啡馆见？"她抬头，祁川已经走到门口，回头时金丝眼镜反射着夕阳的余晖，看不清表情。

傍晚六点五十分，苏棠站在"川流咖啡馆"门前。橱窗里亮着暖黄的灯，但门口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她犹豫着要不要敲门，手机突然震动。

祁川发来一张照片：咖啡馆内景，吧台上摆着两杯特调和一碟梨花曲奇。配文："后门等你。"

后院的铁门虚掩着，苏棠轻轻推开。院子里有棵盛放的梨树，树下放着张古旧的红木案几。祁川正在摆弄一台老式留声机，黑胶唱片缓缓旋转，流淌出《梁祝》的小提琴旋律。

"这是..."

"1927年的周氏公馆舞厅用过的留声机。"祁川示意她坐下，"我花三年时间修复它。"

月光下，他讲述着祖父与周氏家族的友谊，如何在战火中保存下这座公馆的设计图，又如何在特殊年代偷偷记录濒临失传的工艺。说到动情处，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留声机的铜喇叭，指腹沾了铜绿也不在意。

"所以你接手项目是为了..."

"完成祖父的遗愿。"祁川的眼中闪着坚定的光，"也是为你。"

苏棠的心跳突然加速："我？"

"三年前在《建筑遗产》上看到你的论文，我就想这个女孩懂古建筑的心。"祁川递给她一杯特调，"后来在徽州见到你爬戏台的样子..."他轻笑一声，"再后来你走进咖啡馆，护着图纸像护着珍宝。"

特调咖啡里漂浮着梨花瓣，苏棠小啜一口，甜中带苦，像极了此刻的心情。留声机突然卡顿，发出刺耳的噪音。祁川俯身调整唱针，后颈露出一截晒伤的皮肤。

"你这里..."苏棠鬼使神差地伸手触碰。

祁川猛地僵住，缓缓直起身。他们的距离突然变得很近，近到能数清彼此的睫毛。苏棠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混着咖啡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梨花甜香。

"苏棠。"祁川的声音有些哑，"如果我..."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祁宏远的来电显示在屏幕上，祁川的表情瞬间冷下来。他走到角落接听，回来时脸上又戴上了那副专业面具："抱歉，有急事。"

送她到门口时，祁川突然拉住她的手腕："明天开始，我们有一周时间证明方案的价值。"月光下，他的眼神格外认真，"你愿意和我一起...保护这座公馆吗？"

苏棠望着他镜片上晃动的月光，轻轻点头。祁川的手紧了紧，又松开，最终只是替她拢了拢衣领："明早六点，公馆见。"

走在回家的路上，苏棠摸到口袋里多了个东西——是枚古旧的黄铜钥匙，系着褪色的红绳，绳结处穿着颗小小的海棠木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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