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的对抗

评审会当天，周氏公馆前厅挤满了人。苏棠站在临时搭建的讲台旁，不断调整着幻灯片遥控器。清晨六点从杭州赶回，她眼底还挂着淡淡的青影，颈间却多了条挂着黄铜钥匙的红绳。

"紧张？"祁川悄声问，递来一杯冒着热气的"棠梨煎雪"。他今天穿着正式的深灰西装，金丝眼镜链垂在颈侧，浑身散发着凛冽的木质香。

苏棠小啜一口，梨香在舌尖化开："有你祖父的手稿在，我有信心。"

祁川的指尖轻轻拂过她腕上的红绳："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听棠轩永远是你的后盾。"

他的话音未落，大门被猛地推开。祁宏远带着一行人鱼贯而入，林妍踩着十厘米的红色高跟鞋紧随其后，香奈儿套装在满室工装服中格外扎眼。

"开始吧。"祁宏远径直走向主座，连余光都没给儿子。

苏棠深吸一口气，点开第一张幻灯片——周氏公馆的原始设计图。她条理清晰地讲解着保护性修复方案，不时引用祁明德手稿中的专业论述。当展示到"一笔莲"雕花修复技术时，林妍突然冷笑出声。

"这种耗时耗力的工艺有什么价值？"她晃着手机，"我们请意大利设计师做了3D复制方案，成本只要三分之一。"

投影幕布上跳出几张效果图——公馆被改造成现代艺术空间，雕花隔扇全部替换成玻璃屏风。苏棠握紧遥控器，指节发白。

"文物修复不是复制粘贴。"祁川突然起身，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就像你不能用塑料花代替真海棠。"

林妍脸色涨红，正要反驳，祁宏远抬手制止："数据说话。苏设计师，你的方案预算多少？周期多长？"

苏棠调出财务表："八百六十万，八个月。"

会议室内一片哗然。林妍立刻抛出商业改造方案："四百万，三个月完工，首年预计创收两千万！"

投资方代表们交头接耳，明显倾向后者。苏棠的掌心沁出冷汗，就在这时，祁川走到投影仪前，替换了一组新幻灯片。

"这是过去十年祁氏参与的六个类似项目。"他激光笔点在趋势图上，"保护性修复的物业，五年内价值平均增长300%；而商业改造的，三年后全部需要二次翻修。"

林妍猛地站起："你这是误导数据！"

"坐下。"祁宏远突然开口，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儿子，"继续。"

祁川展示出最后一张照片——听棠轩的海棠树，树下是苏棠昨夜倚树读信的背影。"这座百年庭院的价值，不是用当年造价能衡量的。"他的声音罕见地带着情绪，"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会议室陷入诡异的沉默。祁宏远盯着照片，表情难以捉摸。林妍则死死盯着苏棠颈间的钥匙，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投票表决吧。"祁宏远最终说，"支持原方案的举手。"

稀稀拉拉五六只手，全是技术部门的人。就在苏棠心沉到谷底时，祁宏远突然缓缓举起了手。

"父亲？"祁川难掩震惊。

"八个月太久，我给你五个月。"祁宏远起身整理西装，"预算控制在七百万内。"他走向门口，又回头深深看了儿子一眼："你祖父会为你骄傲。"

林妍不可置信地追出去："祁叔叔！您答应过——"

门关上了，余音被切断在走廊里。会议室爆发出一阵欢呼，同事们围着苏棠祝贺，却没人注意到祁川悄然离场。

苏棠在公馆后院的梨树下找到他。祁川正对着手机说话："查清楚林氏地产最近的资金流向...对，特别是周氏公馆周边地块..."

见她走近，他立刻挂断，脸上疲惫尽显："抱歉，有些事需要处理。"

"你父亲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苏棠递给他一杯热茶。

祁川摘下眼镜揉捏鼻梁："那张听棠轩的照片...母亲生前最爱那里。"他苦笑一声，"父亲这些年不是不在乎，只是太痛了，所以选择遗忘。"

阳光透过梨树叶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棠突然注意到他西装内袋露出照片一角——抽出来看，是张泛黄的全家福：年轻的祁宏远抱着幼子站在听棠轩前，身旁是位温婉的女子，怀中捧着一枝海棠。

"母亲去世后，父亲烧光了所有照片。"祁川轻轻拿回照片，"这张是我从祖父相册里偷藏的。"

远处传来施工队的机械声，新的战斗已经开始。苏棠忽然想起什么："刚才你说要查林氏地产...？"

"直觉告诉我，他们突然介入这个项目不简单。"祁川翻开笔记本，指着地图上周氏公馆的位置，"这一片即将申报历史风貌区，如果公馆被商业改造..."

"就会破坏整体性，导致申报失败。"苏棠恍然大悟，"然后周边地块就能开发了！"

祁川赞许地点头，阳光在他的金丝眼镜上跳跃："聪明。我怀疑林妍接近我父亲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他们头挨着头研究地图，发丝不时相触。祁川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混着梨花的清甜，让苏棠想起听棠轩的月光。她正要说些什么，手机突然响起——是导师发来的文献资料。

"《江南民国建筑中的隐蔽结构》..."祁川念出标题，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等等，放大这张图！"

那是张模糊的老照片，显示周氏公馆地下室有个隐秘空间。苏棠瞪大眼睛："你祖父的手稿里没提过这个。"

"因为这不是祖父设计的。"祁川的声音因兴奋而微微发颤，"看这个通风口布局...是苏大师的手法！"

他们飞奔回公馆，在储藏室角落里找到扇被杂物掩埋的小门。锁孔已经锈蚀，但苏棠颈间的黄铜钥匙竟完美契合。门开的瞬间，霉味扑面而来，手电筒照亮了一个十平米见方的密室——墙上密密麻麻钉着图纸，中央工作台上摆着个落满灰尘的青铜匣子。

"这是..."苏棠吹去匣子上的灰，露出个海棠花纹的锁眼。

祁川试着用钥匙开锁，却失败了。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起警报声——监控显示有人闯入了公馆。

"林妍。"祁川脸色骤变，"她带了施工队来。"

他们刚冲出储藏室，就听见前厅传来砸墙的巨响。林妍尖利的声音穿透嘈杂："把这些雕花全拆了！祁叔叔已经签字了！"

"不可能！"祁川大步流星赶去，苏棠紧随其后。

前厅已是一片狼藉。林妍指挥着几个工人正在拆除西墙的雕花隔扇，其中一扇已经支离破碎。祁川一个箭步上前夺下电钻："住手！这是国家三级文物！"

"晚了。"林妍晃着手中的文件，"祁叔叔刚刚签了紧急改造令。"她瞥见苏棠颈间的钥匙，眼中闪过一丝贪婪，"把地下室的东西交出来，或许我能保留几处雕花。"

苏棠下意识捂住钥匙："你早就知道地下室？"

"林氏地产买下周家老宅时，发现了张残缺的设计图。"林妍的红唇勾起冷笑，"可惜缺了最关键的部分...直到我看见你脖子上的钥匙。"

祁川挡在苏棠前面："这是违法行为。"

"违法？"林妍大笑，"文件白纸黑字，你父亲亲手签的！"她突然伸手去扯苏棠的钥匙，"拿来吧！"

混乱中，苏棠被推倒在地，钥匙从衣领滑出。就在林妍即将得手时，一声暴喝从门口传来：

"够了！"

祁宏远铁青着脸大步走来，身后跟着文物局的官员。林妍瞬间变了脸色："祁叔叔，您不是说..."

"我从未签过这种文件。"祁宏远夺过纸张细看，眼神越来越冷，"伪造签名，破坏文物，林小姐好大的胆子。"

文物局官员已经开始拍照取证。林妍面如死灰，突然指着苏棠尖叫："是她！她和祁川私藏文物！地下室里有——"

"有什么？"祁宏远打断她，"苏大师留下的传世之作？"他转向儿子，眼神复杂："我早该想到...你和明德一样，永远把文物的价值放在第一位。"

警笛声由远及近。林妍被带走时，还在嘶吼着"你们会后悔的"。祁宏远长叹一声，拍了拍儿子的肩："五个月，七百万预算。别让我失望。"

人群散去后，苏棠和祁川回到地下室。青铜匣子依然紧锁，但此刻已不再着急。阳光从气窗斜射进来，照亮了墙上的图纸——那竟是听棠轩与周氏公馆的联动设计，署名处并排盖着"苏世安印"和"祁明德印"。

"原来他们合作过这么多项目..."苏棠轻触图纸。

祁川突然单膝跪地，从工作台下摸出个小铁盒。里面是把精致的海棠形钥匙："试试这个。"

钥匙插入青铜匣的瞬间，机关发出清脆的"咔嗒"声。匣中静静躺着一本皮面笔记本和封信，信封上写着："吾友明德亲启 若我不测 请转交蕊儿"。

是外祖父的笔迹。

苏棠的手颤抖得几乎拿不住信。祁川轻轻握住她的手腕："要现在看吗？"

窗外，夕阳将公馆的飞檐染成金色。苏棠深吸一口气，将信和笔记本小心收好："回听棠轩再看。"她望向祁川，"我们一起。"

暮色渐浓，他们并肩走出公馆。祁川的手不知何时已牵住她的，十指相扣间，黄铜钥匙静静贴在他们相触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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