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海,大将军府。
一身玄衣的嬴政听着影密卫的密报,眼睛并没有离开手里的奏疏,上身趴在桌上的公子蔚眼巴巴的望着嬴政,心里有很多问题却不知道该不该问出口。
突然被软禁的胡亥哥哥是怎么回事?
中车府令赵高大人被派去蜃楼为何至今未归?
傍晚父皇带他去看的那个老翁是谁?老翁又为什么看着他却像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甚至心底在偷偷抹眼泪?
还有还有既然父皇亲口说大哥没有做过错事,为何要把他发配到上郡?
公子蔚苦恼的挠头,哎呀,头好疼,要长脑子了。
他只是想这么一点点事情就头疼,大人是怎么做到整天想东想西看起来还轻轻松松的?
“大祭师传来消息,纵横已经说动,至于墨家等顽固分子等候陛下发落?”
嬴政提笔在奏疏上写下批文,写完才抬眸:“告知祭师,南疆新开几座煤矿,急需人手,将这些人送过去,免得朕征调民夫。”
“是,陛下。”
说完见嬴政没有其他吩咐,影密卫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的退下。
嬴政朝公子蔚招招手,公子蔚眼睛一亮,立刻蹦跶起来,噔噔噔绕过宽大桌案,高兴的投进嬴政怀抱,“父皇,你终于忙完了吗?都快子时了,你每天这么晚睡,早晨又要早起,这样下去,身体再好也要熬坏了。”
小孩子的关心,嬴政很受用,轻拍着公子蔚脊背,声音虽然不算温柔,但也没有对待大人的锋利冷淡:“你也知道快子时了?小孩子晚睡可是会长不高的。”
“会吗?”公子蔚眨眨眼:“那我明日开始晚睡,我要和父皇长得一样高,身高九尺,孔武有力,一看就知道是顶天立地大英雄。”
嬴政被他不自知的马屁逗笑,莞尔之后,才话家常似的和子蔚道:“蔚儿觉得今天见到的荀老夫子如何?”
子蔚仔细回想了一下,诚实道:“很面善,也很厉害,老爷爷身上有一种不显山不露水的高人风范。”
“你没看错,荀况先生是当今儒家辈分最高的学者,也是当今儒家第一高手,与阴阳家东皇太一,道家北冥子,鬼谷派上一代掌门鬼谷先生,是当世武学境界最高的四个人。不过他们已经出尘世外。”
“那剑圣呢?比起他们又如何?”
“盖聂,应当是境界最接近几位宗师的人。”
子蔚捂嘴偷笑:“父皇,你又夸聂大叔了。”
嬴政轻弹子蔚额头:“实话实说罢了。”
有的人就是这样优秀,平铺直叙的介绍也能让人觉得是在夸奖赞扬,是推崇备至。
韩非就是这样的人。
盖聂也是一个,
子蔚捂着脑门,就听嬴政道:“你一向推崇法家与鬼谷学说,儒家学说,我给你找了几位老师,有儒家三贤,还有鬼谷纵横,怎么样?高不高兴?”
对一个六岁的孩子说这些?
子*不满七岁*蔚包子脸皱成一团,“得见英杰倒是挺高兴的,可是父皇,我才六岁,你就给我找这么多老师啊?不然我分两个给大哥?”
也就是扶苏不在这儿,不然扶苏听见自己的好弟弟这么说,大概会很“感激”他的好弟弟这种时候还会想着他。
“你大哥有。”嬴政把子蔚抱在膝头坐着,拿起御笔写信,一边回答子蔚:“荀夫子就是我给你大哥请的老师。”
韩非是法家集大成者,他的老师荀夫子自然也是法学高手,又是丞相李斯的昔日恩师,对李斯有天然的压制,有荀夫子和蒙恬蒙毅在,扶苏的集权之路会轻松一些。
见嬴政提到扶苏时神色平和,子蔚趁机求问:“父皇,你什么时候让大哥回来呀?我都想他了。”
嬴政随手把案上的一册竹简给子蔚,漫不经心道:“你要是三天能把这部法典背下来,我就把你大哥叫回来。”
还有这好事?
子*过目不忘*蔚急忙用小短手把竹简搂进怀里,抱得紧紧的,一骨碌爬起身,一边往外跑,一边给嬴政说“我回去背书,父皇你可以先写诏书。”
看他那火烧屁股的架势,生怕嬴政反悔。
嬴政无奈摇头,眼里的笑意在孩子走远后慢慢消退,眼神变得沉寂。为了大秦万世基业,让他做什么都可以,只希望大祭师的占卜之术这一次也没有失误。
既然扶苏和蔚儿是天命帝星,扶苏更是只有登上帝王之位才能善终的奇特命格,既然在他们手中,大秦可以繁荣富强国泰民安,那么他这个父亲壮年退位也没什么不可以。
说起来,他还没有真正的看过他征服的这片土地,等扶苏继位位子坐稳之后,他正好可以去看看这秀丽河山。
在嬴政梦中畅游神州大川的时候,墨家等叛逆分子,包括墨家几个头领在内,道家逍遥子与一众弟子,楚国项氏一族等人,有一个算一个被蛊虫化去内力以后被押上了去往黔地的马车。
遍地煤矿的黔贵即将迎来一大批强壮的劳动力。
知道墨家一众去处的赤练对叶眠竖起大拇指,“厉害!”
让这些武林高手去挖煤,也是想得出来,主要还真付诸实践了。谁看了,不说一句六?
除去这些活跃的,还有些蠢蠢欲动的,但一旦冒头,不是去黔贵挖煤就是去十万大山伐木,或是去修长城,修路。有一个算一个,以工偿罪,没有一个落空,因为这些伟大的叛逆分子们做出的伟大贡献,这一年开始,征调的民夫可以减少六成,这意味着更多百姓不用动不动就要离开家为帝国打工,可以安心侍弄田地,好好种地事农桑。
农民一旦与土地绑定,那么一个国家就少了很多乱源,有些想要搅风搅雨的人想动也没人一起动,于是,帝国一片太平。
罗网帮助肃清国内叛逆,同时肃清朝堂,双管齐下,不过半年,就把一个相对清明的帝国还给嬴政,等这一天已经许久的嬴政迫不及待的颁布了退位诏书,没封太子,直接把扶苏册封为新帝,还给扶苏定了年号:安和
嬴政希望国安民和,也希望自己的长子一生安和。
在上郡试验新粮种土豆和番薯的扶苏,种地种出一身腱子肉,诏书送到上郡的时候,他还在地里刨土豆,突然听到有人大声喊他“扶苏陛下”,浑身一抖,锄头差点挖到自己脚指头。
救命,谁这么缺大德?他可从来没想过谋朝串位,父皇长命百岁身体康健好得不能再好,哪个刁民居然敢直呼他“陛下”?
九族不想要了?
扶苏一扭头,只见一行人浩浩荡荡而来,打头的正是父皇驾前肱骨蒙毅大人,顿时变得迷茫。
蒙氏满门忠勇,应当是不敢乱来的吧?
蒙毅念完诏书,扶苏一脸茫然,晕晕乎乎,被人扶起,梳洗更衣,直到被扶上主位被众人簇拥着山呼万岁,扶苏才有了一点实感。
两百一十三天没见到父皇的他突然就被父皇封为新君,成为大秦帝国皇帝了!
真就挺突然的。
咸阳宫。
儒家伏念身为掌门要留守桑海小圣贤庄,儒家张良被荀夫子带着在政界大杀四方,两位教导公子蔚的时间有限,真正的全职教师只有颜路。
“师伯,您在看什么?”一面光秃秃的墙有什么好看的?子蔚不了解,不过在他眼中,颜路师伯本身就是他不太了解的人,总是会做一些他并不了解的事,比如伏念老师是老师,张良老师是老师,可颜路老师却一定要自己叫他师伯。
“没什么,来,我们继续,孔子的这句话意思是……”颜路收回感知,温柔的看向面前小小的孩童,小家伙金雕玉琢的漂亮,眉目间有他母亲的影子,也隐约能看到他外祖父的几丝神韵。
一墙之隔,叶眠站在桃树下,垂眸倾听着墙那边的软糯声音,听着听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泪湿了眼眶。
她身后的廊桥中,嬴政负手而立:“不去见他一面吗?”
孩子襁褓之中便抱到嬴政身边离开了她,几个月后再见她,她却已经被抽离了所有的情感,不再认识这个她拼了命才生下的孩子,如今她已经找回记忆,却避而不见,完全不想与孩子相认的模样。
“相见不如不见。”叶眠指尖擦去泪痕,抬头看向广阔的天空,怅然若失:“我要走了,见他不过徒增烦恼。”
就让那孩子以为生母已经过世吧,嬴政是个好父亲,虽然这种好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的好,但对子蔚,他做得很好。
嬴政眸光一动,看向她的背影,叹息一声,转身离开:“一路顺风。”
他已经看过很多次她离开的背影,这一次,就不目送她了。
叶眠头也不回,轻轻一笑:“保重了,尚公子。”
嬴政脚步一顿,嘴角牵起笑弧,依旧抬头挺胸,龙行虎步。
这样的结局已经很好了,和他那一年说的一样,有些遗憾,但无怨不悔。
离开之前,叶眠又见纵横一面,三人相顾无言,最后只有一句“珍重”开头和结尾。
最后,叶眠去见了荀夫子,已经恢复本名的红莲被荀夫子收作义女,侍奉膝下,叶眠与红莲伺候荀夫子用过午膳,叶眠跪地拜别荀夫子。
比起韩王安,荀况更有资格做韩非的“父”,可惜他最疼爱的弟子再也回不来了,心爱的徒儿托付给他照料的人也没有守好,如今要离开他去往一个冷冰冰的地方。
若不是还有子蔚,他百年以后都不知道怎么面对韩非。
荀府大门口,一辆由军队防守的马车已经停留许久,叶眠请荀夫子二人止步,温柔道:“这是我的选择,老师不必伤怀。以后还要您多费心,给红莲找个合心意的夫婿。”
红莲扶着荀夫子,抬起的眼眸同样水雾朦胧,“管好自己就好。”都自顾不暇了,还有空操心她嫁什么人,真是烦死了。
叶眠再次行一拜礼,而后在两人注视下走向马车,负手站在车架前的白亦非对走来的叶眠微微一笑,上前掀开车帘,叶眠垂眸进入马车。
白亦非对着荀夫子和红莲点头示意,而后才上去,放下帘子,轻声下令:“走吧。”
车轮滚动,叶眠身体随之轻晃,她隔着窗格看向外面的街道,神情有些低落。
白亦非看向她所看的地方,试图由此理解她的离情别绪,“今日一走,恐怕此生,都不会再见到咸阳旧人,真的不用再多些时间告别吗?”
他要带叶眠走,但也希望她是心甘情愿和他走,他要的是活生生有喜怒哀乐的人,而不是只会悲伤的玩具。
叶眠轻轻摇头:“足够了。”
一切都已经足够了。
在她决定和白亦非去雪衣堡的时候,就注定到这里就已经足够,不需要更多。
既然她已经做下决定,白亦非没有再多嘴,体贴的给她整理心情的时间。
他们的时间还很漫长,还有足够的时间消弭他们之间的距离,总有一天会像他期望的那样。
他从不怀疑时间的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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