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纯白的房间没有窗户，没有明显的门，就像一个巨大的蛋壳内部。季然绕着墙壁走了一圈，手指抚过光滑的表面，找不到任何接缝或开关。

"完全密闭的空间。”他低声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理论上不可能存在，至少不符合建筑物理学。”

沈墨坐在房间中央，正在检查自己手臂上的擦伤。白大褂已经脱下，露出里面的浅蓝色衬衫，袖子卷到手肘处。他的前臂肌肉线条优美，是长期手术训练的结果，但此刻上面布满了细小的伤口。

"先处理一下你的伤。”季然走到沈墨身边蹲下，从自己的衬衫下摆撕下一条干净的布。

沈墨微微挑眉："你的衣服...”

"反正已经脏了。”季然简短地回答，接过沈墨递来的小瓶消毒液——医生随身携带的习惯。他小心地擦拭那些伤口，动作意外地轻柔精准。"你应该庆幸我是个程序员，”他头也不抬地说，"手稳是基本要求。”

沈墨轻笑一声："我以为你们整天敲键盘会得腕管综合征。”

"那是外行人的刻板印象。”季然嘴角微微上扬，但很快又恢复严肃。他的目光落在沈墨锁骨下方的一道疤痕上——那是一个清晰的数字"4”的形状，像是被刻意烙上去的。"这是...”

沈墨低头看了看，眉头皱起："奇怪，我不记得有这个疤痕。”他伸手触碰那个位置，"而且它看起来...不像新伤。”

季然若有所思，但没有追问。他帮沈墨包扎好最后一道伤口，突然意识到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沈墨身上那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汗水的气息，莫名地令人安心。他迅速后退，推了推眼镜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谢谢。”沈墨的声音很轻，但足够真诚。

白色房间的角落里突然出现一个小型冰箱。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走过去。冰箱里有两瓶水、几个三明治和一套干净的衣物——两套，恰好是他们的尺寸。

"监视者很贴心。”季然讽刺地说，但还是拿出食物和水。他检查了包装，确认密封完好后才递给沈墨。

他们沉默地吃着，各自思考着处境。墙上的倒计时显示21:37:22，数字无声地跳动着。

"你觉得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沈墨最终打破沉默。

季然摇头："不符合任何已知科学理论。平行空间？虚拟现实？集体幻觉？”他停顿一下，"我更想知道为什么是我们。”

沈墨喝了一口水："我在医院见过濒死体验的报告。有些人描述过类似经历——被拉入某个空间接受测试。”

"你认为我们已经死了？”季然挑眉。

"不。”沈墨的目光落在自己手臂上的绷带上，"疼痛太真实了。而且..."他指向冰箱，"死人不需要食物。”

季然突然站起身，开始在房间里踱步："那个声音说这是'阈限游戏’。阈限(liminal)一词源自拉丁语'limen’，意为门槛。在人类学中指的是过渡仪式中的中间状态，既非前也非后。”

沈墨眨了眨眼："所以我们是处于某种...过渡状态？”

"也许。”季然停下脚步，"更关键的是它说要'建立更深层次的连接’。这暗示合作不只是可选策略，而是通关必要条件。”

沈墨若有所思地点头："在手术团队中也是如此。有时候一个眼神比长篇大论更有效。”他看向季然，"我们才认识几个小时，但感觉...”

"像已经合作了很久。”季然接上他的话，自己也有些惊讶于这种默契。

倒计时18:45:09。

他们轮流休息——尽管在这个没有昼夜的空间里，时间感已经变得模糊。季然靠在墙边闭目养神，但大脑仍在高速运转，分析着所有可能的线索。数字4-8-15-16-23-42，13号电梯，沈墨身上莫名出现的"4”字疤痕...

一声轻微的响动让他睁开眼。沈墨坐在不远处，正在折叠那件染血的白大褂。灯光下，他的侧脸线条柔和而坚定，睫毛在眼下投下细小的阴影。季然注意到他的手指修长灵活，折叠衣物的动作精确得像在进行某种手术准备。

"睡不着？”沈墨突然转头，捕捉到季然的目光。

季然没有否认："大脑停不下来。”

"医生建议你放松。”沈墨微笑道，递给他一瓶水，"强迫休息也是医疗的一部分。”

季然接过水瓶，两人的手指短暂相触。一种奇怪的电流感顺着指尖蔓延，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你知道吗，我小时候会数质数来帮助入睡。”

"真的有效？”

"通常能数到307。”季然承认，"然后就天亮了。”

沈墨笑出声，那声音温暖而富有感染力。季然发现自己也在微笑，这在他身上是罕见的表情。

倒计时05:23:17。

他们讨论了各种可能性，制定了几条基本原则：不分开行动，不轻信表面现象，共享所有发现。季然甚至用食物包装纸和绷带制作了简易记事本，记录下所有细节。

"时间快到了。”沈墨站起身，活动了下肩膀，"准备好迎接下一轮噩梦了吗，搭档？”

季然刚要回答，整个房间突然震动起来。白色的墙壁像融化的蜡一样开始扭曲变形，地面出现无数细小的裂缝，从中透出刺眼的蓝光。

"蹲下！”季然一把拉过沈墨，护在他上方。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仿佛整个世界被扔进了离心机。当震动停止时，他们发现自己跪在一个完全不同的空间里。

无数面镜子。

四面八方都是镜子，延伸至视线尽头。镜中的无数个季然和沈墨以各种角度反射，形成一个无限延伸的迷宫。天花板上，红色数字亮起：45:00，开始倒计时。

机械女声响起："第二关卡：镜中迷宫。存活条件：在倒计时结束前找到真正的出口。警告：不要相信你看到的一切。”

沈墨站起身，伸手触碰面前的镜子："实体镜面。没有明显的通道。”

季然环顾四周："必须找到规律。镜面迷宫通常利用重复反射制造错觉，理论上...”他突然停住，瞪大眼睛看着镜中的自己。

镜里的季然没有跟随他的动作。相反，它——他？——正冷漠地看着真实的季然，嘴角挂着一丝讥讽的微笑。然后，镜中季然转身走向镜面深处。

"你看到了吗？”季然抓住沈墨的手臂。

沈墨脸色苍白："看到了。我的也是。”他指向另一面镜子，里面的沈墨白大褂上沾满鲜血，手里握着一把手术刀，眼神疯狂。

倒计时41:23。

"心理战术。”季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它们想吓唬我们。不要理会，专注找出口。”

他们选择了一个方向前进，在镜子迷宫中小心穿行。每走几步，就会看到那些扭曲的镜像——季然变成冷酷无情的机器，沈墨沦为疯狂屠夫。更可怕的是，有些镜中影像开始主动与他们互动，做出威胁手势或口型。

"不要看它们。”季然低声说，但自己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沈墨突然停下："等等，这里有变化。”他指向一面略微倾斜的镜子，里面的反射与其他不同——没有扭曲的影像，只有正常的他们。"可能是线索。”

季然仔细观察："镜面角度不同...如果按照这个规律...”他转向右侧，"这边走。”

他们沿着异常镜面的指引前进，迷宫似乎逐渐变得有序。倒计时33:17时，他们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四面都是正常的镜子，反射出他们疲惫但真实的样子。

"现在怎么办？”沈墨问。

季然思索片刻："数学上，镜子迷宫的最短路径可以通过右手法则解决——始终贴着右侧走。但在这个超现实环境中...”

"也许应该相信直觉。"沈墨闭上眼睛，"有时候在手术中，当所有监测数据都矛盾时，直觉反而最可靠。”

季然皱眉："直觉不是可验证的策略。”

"但逻辑显然也有局限。”沈墨指着四周，"这里已经违背了物理法则。”

倒计时28:45。

两人陷入沉默的对峙。最终，季然让步："各退一步。先用右手法则走十分钟，如果没有进展就试你的方法。”

沈墨点头同意。他们开始沿着右侧镜面前进，但七分钟后，他们回到了十字路口。

"循环了。”季然沮丧地说。

"轮到我了。”沈墨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毫不犹豫地走向正前方的镜面。令人惊讶的是，他的手穿过了镜面，就像穿过一层水膜。

"沈墨！”季然惊呼，但为时已晚。沈墨整个人被吸入镜中，消失不见。

季然疯狂地拍打那面镜子，但它是坚固的实体。"该死！”他咒骂着，转向其他镜面寻找入口。倒计时25:13，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

就在他几乎绝望时，一面镜子突然映出沈墨的身影——他在一个完全不同的空间里，四周是医院走廊。镜中的沈墨似乎在呼喊什么，但季然听不见声音。

"坚持住，我来找你。”季然对着镜子说，尽管他知道沈墨可能听不见。

他仔细观察那面特殊的镜子，发现边框上有细微的数字刻痕：8-15。这让他想起电梯里的那串数字。如果4-8-15-16-23-42是某种序列，那么8和15...

季然突然想到什么，迅速数了数周围的镜子。十字路口正好有四面主镜，如果编号为4、8、15、16...

他冲向编号为8的镜子——也就是沈墨消失的那面。镜面现在完全反射不出任何影像，只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需要密码...”季然喃喃自语。他想起沈墨锁骨上的"4”疤痕，以及他们通过的第一关是13号电梯。4和13...质数？

他试探性地将手掌贴在镜面上，低声说："23。”

镜面泛起涟漪，像水一样波动起来。季然毫不犹豫地跨了进去。

世界再次天旋地转。当他恢复平衡时，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破旧的医院走廊里。昏暗的灯光闪烁不定，墙壁上满是污渍和奇怪的符号。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和腐败的混合气味。

"沈墨！”他喊道，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

没有回应。

倒计时21:08，仍在继续。

季然强迫自己冷静思考。如果这是某种镜像医院，那么沈墨可能去了最熟悉的地方——手术室？或者值班室？

他沿着走廊前进，警惕地观察四周。每扇门上都标有数字，但不是常规的房间号，而是那串神秘数字的一部分。当他经过一扇标着"16”的门时，听到里面传来微弱的呻吟声。

季然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凝固——沈墨被绑在一张手术台上，五个穿着白大褂、没有面孔的人形生物正围着他，手里拿着各种手术器械。沈墨的白衬衫已经被鲜血染红，他的头无力地垂向一侧。

"住手！”季然怒吼，冲进房间。

那些人形生物齐刷刷转向他。没有五官的脸部平滑得可怕，但他们显然"看”到了季然。其中两个向他走来，手术刀在灯光下闪着寒光。

季然环顾四周，抓起一把金属椅子作为武器。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际，手术台上的沈墨突然抬起头，眼神清明："季然，别相信你看到的！”

季然愣住的一瞬间，整个场景像破碎的玻璃一样瓦解。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圆形镜面房间里，沈墨就在对面，毫发无损但满脸焦急。

"你终于回来了！”沈墨冲过来抓住他的肩膀，"你站在那里发呆足足十分钟！”

"什么？”季然困惑地眨眼，"但我明明看到你...”

"镜子的幻象。”沈墨严肃地说，"它会抓住你内心最深的恐惧然后放大。我看到你变成了...某种没有感情的机器，完全漠视他人的痛苦。”

季然回想起自己看到的场景，胃部一阵绞痛："我看到你在手术台上被...”他无法说完那句话。

沈墨的手从季然的肩膀移到他的手臂，轻轻握住："我们都没事。这才是重要的。”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温暖的琥珀色，"现在我们知道规则了——不要相信镜中看到的任何东西。”

倒计时15:42。

"出口一定在中心点。”季然重新集中精神，"所有镜面迷宫都是如此。问题是方向感已经完全混乱了。”

沈墨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医生随身携带的另一习惯："我们可以做标记。”他在最近的镜面上画了个箭头，"至少知道哪里已经走过。”

他们开始系统性地探索，在每个岔路口留下标记。镜子里的影像仍然时不时变得扭曲恐怖，但他们学会了无视。倒计时10:15时，他们终于找到了中心——一个六边形的空间，六面镜子围成一圈，每面镜子上都有一个数字：4、8、15、16、23、42。

"又是这串数字。”季然皱眉，"但这次需要选择哪一面？”

沈墨思考片刻："上次我们选了13，打破常规。这次...”他指向标着"23”的镜子，"质数。而且23是你的幸运数字，对吧？”

季然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你数质数入睡，记得吗？”沈墨微笑，"307是第63个质数。23是第9个，而且它本身...有种特殊的美感。”

季然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触动了。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沈墨居然记得这种细节。他点点头："值得一试。”

他们一起走向23号镜子。当两人同时触碰镜面时，玻璃像水一样波动起来，将他们吸入其中。

一阵眩晕后，他们回到了最初的白色房间。机械女声响起："恭喜通过第二关卡。奖励：生存时间延长120小时。额外奖励：记忆碎片x1。"

一张泛黄的照片从天花板缓缓飘落。沈墨接住它，发现是半张旧照片——年轻的自己站在市中心医院门口，表情严肃。照片边缘还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只有部分肩膀和手臂可见。

"这是...我实习第一天的照片。”沈墨困惑地说，"但我不记得有这张照片。而且这个剪影...”他抬头看向季然，瞳孔微微扩大，"衣服和手表和你现在穿的一模一样。”

季然接过照片仔细查看，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背爬升："不可能。我之前从没去过那家医院，也不认识你。”

照片边缘的剪影确实穿着和他现在一样的黑色衬衫，甚至手表都是他特有的左腕佩戴习惯。

"阈限空间在向我们传递信息。”季然最终说，"也许我们之间的联系比想象中更深。”

沈墨若有所思地触碰自己锁骨下的"4”字疤痕："这些数字...它们似乎在讲述一个我们忘记的故事。”

白色房间的墙壁上，新的倒计时亮起：47:59:59。

"近两天时间。”季然说，"足够我们研究这些线索了。”

沈墨点头，将照片小心收好。他们相视一眼，无需言语就达成了共识——无论这个游戏背后是什么

，他们将一起面对。

而在某个无法观测的维度里，一个模糊的身影正注视着监控屏幕上的两个光点，满意地记录着："连接强度提升至34%。第二阶段准备就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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