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淋心噬心散

小院内，清风拂过，无尽悲凉。

顾凌渊行至小院门前，灼华剑仙猛的回神，看着他的背影，咬着字，一字一顿的道：“慕容楚彧，是慕容泽宇一手教出来的。”

顾凌渊停住脚步，身后的人顿了几息，才出声道：“慕容泽宇的原则性极强，他教出来的人，对于原则性的东西，态度必不会弱，若他知道，你与他的母亲还有这样一层关系，还隐瞒至今，他还会留你在身边，还会待你如初吗？”

顾凌渊没转身，握剑的手却骤然攥紧。

还会……待他如初，留他在身边吗？

慕容楚彧在很久之前说的话，在他脑海中隐匿了这么多年，此刻却突然从深处跃出，让他心中生出慌乱，不知所措。

——我慕容楚彧手下，可养无用之辈，但绝不留欺主之徒！

会留他在身边吗？或许不会，但或许……会呢……

这欺主的欺，究竟是欺骗的欺，还是欺瞒的欺呢？

若是欺骗的欺，他或许还有机会，可是，他不敢赌。

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却终是一言不发，直接抬脚离去。

无论他与慕容楚彧如何，但他与灼华剑仙，的确已经回不去了。

他的亲生父母都已经抛弃他了，是洛姝漓将他从深渊中拉出来，细心教导，教他道理，从那时起，他就将她视作他唯一的亲人。

实际算来，洛姝漓只比他大六岁，所以，他认她做了姐姐，她认他做了弟弟。

洛姝漓自小无父无母，幼时被公孙清扬带回抚养，成为其座下第一位弟子。

洛姝漓救下他后，便将他带回了师门，在那里，他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家，他心中的恨也被渐渐抚平。

就如同那日一般，他说他不想修习阵法之术，他想学剑。

洛姝漓便四处搜罗各种剑法剑谱，因为她当时也不过才十四岁，所以搜罗来的剑谱是先由公孙恒筛选后，再交给公孙清扬，公孙清扬将最后选出的剑谱，交给了他的好友慕容令元。

慕容令元根据他的情况对剑谱进行了修改，才让他开始练习。

当时的剑道第一人，为他修改剑谱，有时还会亲自指导他习剑。

若非当时洛姝漓与公孙恒恰好路过，洛姝漓的那次伸手，他恐怕已经死了。就算不死，也不会有如今的成就。

稍大些后，也是洛姝漓带着他闯荡江湖，才有了他与灼华剑仙的相识。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洛姝漓在知道他的身世后，说的那句话。

她说：“我跟你的父母并不相熟，甚至连面都没见过，我没有资格来评判此事，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他们是有苦衷的，不仅你不信，连我自己也不会相信，可是小阿凌，师父说过，人生在世，何必抓着一件事不放呢？你不妨尝试放下，重新开始，我会一直陪着你，你还有我呢。”

那时的洛姝漓，就像天空中耀眼的璀璨明星，她是他生命中的一束光。

而他练武的初心，从未变过。

他要护住她，护住她所珍视的一切，谁敢对她动手，便是与他为敌，就算是灼华，亦不能例外。

随着天空中的撤退信号退却，今日的这场风波，终于平息。

素倾颜出面收拾残局，而北辰几人也撤出了百草阁，赶往城中的离宗分部。

整座城陷入寂静，白雾隐匿之下的，尽是一座座死寂的空楼。

在离城门最近的一座四平小院中，有两人一站一坐。

仔细一看，竟是刚才在比武场使用人皮面具易容的那人，和那位，让素倾颜生出熟悉之感的人。

黑衣男子抬眸看着身前站着的人，思索再三，询问道：“万俟容修，是不是早就已经死了的阿祁？”

那人转身，一口否认：“不是。”

黑衣男子偏头轻“啧”了声：“万俟涣，我是真的没有选择了，只能这么做，方有一线之机，可是他不一样，你也不一样，你们……都还有选择。”

万俟涣看向他：“什么意思？”

黑衣男子不答反问：“万俟容修，到底在筹谋什么？”

万俟涣摇头，

“我不知道，自从你与我阿爹做了交易之后，我就没见过他了。”

他顿了顿：“容修的事，我会出手，但你今日所行之事，并不在我们的交易范围之内。”

“怎么不是？”黑衣男子脱口反驳：“我们的交易，是送他入境大天师，我并不觉得我所行有何不妥。”

“平常人若想入境大天师，需经历生死，方才有机会，可是他的情况不一样，可能是因为他的性子太沉，金之武柱早有示警，他若想入境大天师，就必须激出他心底的情绪。”

万俟涣盯着眼前的人，厉声质问：“可如今他体内余毒还处在活跃期，根本就承受不住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你到底是想帮他，还是想害他？”

黑衣男子静静的听着，等人说罢，他才缓声开口：“可是……我的时间，不多了……”

万俟涣怔住，迅速上前，伸手为他把脉。

黑衣男子宽慰一笑：“那个人知道，一旦失去了我妹妹这个把柄，我定不会再听令于他，所以他就没想过给我留活路，这个毒，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

万俟涣蹙着眉，也不知听没听他说的话，不多时，他收回手。

“淋心噬心散，你中了两种毒，你为何要隐瞒？”

黑衣男子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转口道：“三个月，是我的极限，两个月后的江湖比武大会，我用我这条命，向他赔罪，送他入境大天师，只要他入了大天师，那些人再想动他，就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究竟几斤几两。”

天下武功，九品之上，依次为：凝气境，聚元境，问道境，真人境，天师境，仙人境。

天师境，便是分水岭。往上，每上升一个小境界，都难如登天。

但入境大天师之后，便是天下之强者。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放在桌上。

“到时，就拜托你了……”

还好他了解慕容泽宇，没有将两瓶药都给他，不然如今他身上仅剩的这两瓶药，都会化为乌有。

到时，就麻烦了……

万俟涣盯着桌上的药看了半晌，没拿药，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开：“你的毒我给你想办法，把你脑子里的想法给我清干净了！”

黑衣男子愣愣的看着人离开，这才缓缓回神，兀的自嘲一笑，慢慢的收了表情。

“聪明了这么久，怎么你偏偏在这件事上犯傻呢？”

“万俟涣，能在生命的最后一程，与你相识，足矣。”

淋心噬心散，乃蛊毒之首，数百年来，中此毒者，无一例外，必死无疑。

他与流霜之毒，恡予千夜合称天下三毒，

只是相较于其他两种毒，淋心噬心散在天下之中，近百年来，几乎是销声匿迹了，所以知道的人不多。

可万俟涣作为万俟氏长子，万俟一族世代守护金之武柱，他又怎会不知呢？

他知道万俟涣是想救他，可天道有轮回，他欠下的债，总得还。

既然此毒无解，那他便做最后一件事吧，就当是给他这么多年的人生，画上一个句号。

离宗分部，

逵先生故意在慕容楚彧面前露了一面，好让他放宽心，便转身再次回到房中。

望向躺在床上的人，他径直走上前，动手点了迷香。

袅袅烟雾缓缓升起，向房间内扩散。

他现在的心中没有家国大义，他现在也不会管局势如何，他只知道他这小徒弟，应当好好休息，这才是最重要的。

二十七年前，他失去了此生挚友，如今，他不会让他的弟子重蹈覆辙。

他缓步走到窗边，抬手将窗户打开，看着愈来愈浓的白雾，轻笑一声 将窗户重新关上。

走到桌前坐下，转头看着床上的人。

“阿元，那个人跟他的父亲一样，野心太大，他的父亲想除掉你，而今，他又想除掉我这小徒弟。”他摇头叹息：“真的是，一把年纪了，竟对一个小辈怕成这样，你说……好不好笑？”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眼前真的有那个人。

或许是因为，

太想了吧……

“封剑二十七年，如今，我想再出一次剑。”

“等我将小宇儿身边的危险剔除掉，我就来找你们，我都还没同意，你们就一个接一个的走了，所以，你们可不能怪我，不守誓言啊……”

“我真的太喜欢这个小徒弟了，从当年第一次见到他，我就特别喜欢他，如果你们还在，定然也会喜欢他的。”

“只是，如果我当年没有回到令清山，或者我当时将他一起带回令清山，那他现在，应当也是一位真情流露，肆意而活的少年郎。”

“他现在性子太沉稳了，沉稳到，让人心疼。”

慕容泽宇在信中跟他说的那句：“不想入境大天师。”将他的记忆拉回了那个雨夜，慕容令元临终之前说的话，与慕容泽宇说的话，竟然重合了。

慕容泽宇若非经历了人性的善恶，各种阴谋诡谲，若非他对人性已经失望，是绝无可能说出这种话的。

慕容泽宇如今的情况，与他们的经历，像也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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