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雨已经下了整整一月。杜若站在廊下，望着如帘的雨幕，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字条。那是顾府小厮今早偷偷送来的——顾然染了风寒，高烧不退，却还惦记着她，让人带话要她保重。

“姑娘，药熬好了。”宫女捧着安神汤走近。

杜若接过药碗，却迟迟不饮。自从慕容铭翊下旨限制她与顾然见面，已经过去了半月。这半月里，慕容铭翊的禁令如同一道冰冷的枷锁，将她与顾然分隔开来。她只能通过小厮传递只言片语，而顾然始终恪守君臣之礼，从未逾矩。可即便如此，她与慕容铭翊之间的冷战却愈演愈烈。

慕容铭翊这半月来，虽对她依旧关怀备至，每日命人送来珍稀的补品，可杜若心里明白，他不过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弥补自己因猜忌而下的禁令。她心中对慕容铭翊的霸道和偏执又多了几分不满，每次他来看她，她都冷着脸，不愿多说一句话。慕容铭翊看着她那疏离的模样，心中又气又恼，却又无可奈何。

“顾大人病得重吗?”她突然问送信的小厮。

小厮低头：“回姑娘，老爷烧得说胡话了，还、还一直唤着......”

“唤着什么?”

“唤着‘若儿别怕......’”

杜若手中的药碗“啪”地掉在地上，褐色的药汁溅湿了她的裙角。若儿——这个称呼只有顾然私下会叫。十年前他从林太妃暗卫的追杀下救下奄奄一息的她时，第一句话就是“若儿别怕”。那些与顾然共度的艰难岁月，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让她的心揪成了一团。

“备轿。”她突然说。

宫女一惊：“姑娘，陛下有旨......”

“备轿!”杜若的声音陡然提高，清亮的嗓音在雨声中格外清晰，“去顾府。”

宫女还想再劝，可看到杜若那坚定的眼神，只好无奈地退下去准备轿子。

顾府比杜若记忆中冷清了许多。没有主人坐镇，仆从们都显得无精打采。老管家引她穿过熟悉的回廊，来到顾然的寝室。

“老爷不让告诉您，怕您担心......”老管家推开门，叹息道。

杜若的脚步在门槛处顿住。床榻上的顾然面色潮红，眉头紧蹙，额上覆着湿巾，与平日里那个温润如玉的顾大人判若两人。

“顾大哥…”她轻唤，快步走到床边。

顾然在昏沉中微微睁眼，目光涣散了片刻才聚焦在她脸上：“若...杜姑娘?”他挣扎着要起身，“你怎么来了......”

杜若按住他的肩膀：“别动。”她伸手探他额头，滚烫的温度让她心头一紧，“烧成这样还不告诉我?”

顾然的唇角勉强扯出一丝笑：“小恙而已.....”话未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

杜若转向老管家：“请大夫了吗?”

“请了，说是积劳成疾，加上淋了雨......”

杜若咬住下唇。顾然这半月来被慕容铭翊刻意加重公务，想必是累病的。她挽起袖子：“去打盆凉水来，再拿些白酒。”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杜若一直守在顾然床边。她为他换冷巾，用白酒擦拭手心脚心降温，又亲自去厨房盯着熬药。这些事她做得无比熟练——十年前顾然也是这样照顾她的。

“若儿......”顾然在药力作用下稍清醒些，声音嘶哑，“你不该来....陛下会......”

“别说话。”杜若扶他靠起，将药碗递到他唇边，“喝药。”

顾然顺从地饮尽苦药，目光却一直没离开她的脸。那双总是温柔似水的眼睛此刻因为高热而显得格外明亮，里面盛着太多说不出口的情绪。

“你瘦了。”他突然说。

杜若的手一颤。这半月来她确实寝食难安，既担心顾然，又为慕容铭翊的禁令而困惑痛苦。

“宫里...还好吗?”顾然轻声问。

杜若点点头，又摇摇头：“陛下他.......”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继续。慕容铭翊对她越来越好，可对顾然却越来越苛刻，这让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顾然似乎看出她的纠结，轻轻握住她的手：“别为难。陛下是......在意你。”

这个动作让两人都怔了一下。十年来，他们一直发乎情止乎礼，顾然从未有过逾矩之举。此刻这病中的一时情急，却打破了那道无形的界限。

杜若没有抽回手。她看着顾然瘦削的脸庞，想起这十年来他如何教她读书写字，如何在她做噩梦时彻夜守护，如何为她寻遍名医......这份情谊，岂是一道圣旨能斩断的?

“我不后悔来。”她最终只说了这句。

窗外，雨声中混入一丝不和谐的响动。杜若警觉地回头，却只看到树影摇晃。她不知道，就在这一刻，慕容铭翊派来的密探已经悄然离去，直奔皇宫。

“她去了哪里?”

慕容铭翊的声音冷得像冰。紫宸殿内，王顺跪在地上，额头紧贴砖面：“回陛下，杜姑娘去了...顾府。”

“咔嚓”一声，慕容铭翊手中的青瓷茶盏应声而碎，瓷片刺入掌心，鲜血顺着手腕滴落在奏折上，他却浑然不觉。那鲜血仿佛是他内心痛苦与愤怒的具象化，每一滴都饱含着他对杜若违抗旨意的震惊与不甘。

“陛下!”王顺惊呼，连忙上前想要查看伤口。

慕容铭翊抬手制止他，声音异常平静，可那平静之下却隐藏着汹涌的波涛：“顾然病了?”

“听说是高烧不退......”王顺小心翼翼地说，“杜姑娘亲自熬药照顾，已经...待了两个时辰了。”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慕容铭翊站起身，走到窗前。雨已经小了，夕阳从云缝中透出，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寂地投在地上，恰似他此刻的心境。

“备辇。”他突然说。

王顺一惊：“陛下要去顾府?”

慕容铭翊没有回答，但眼中翻涌的暗色让王顺不敢再问。他深知这位有着严重洁癖且脾气暴躁的陛下，此刻正处于爆发的边缘。

杜若回到宫中时，天已全黑。宫墙高耸，在夜色中宛如巨兽的阴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她刚踏入自己的小院，就感到一阵异样的寒意。这寒意，似是从心底蔓延开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廊下没有点灯，黑暗中似乎蛰伏着未知的危险，每一丝空气都透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谁?”她警觉地问，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脆，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朕。”

慕容铭翊的声音从暗处传来，低沉得几乎听不清，仿佛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幽叹。他缓步走入月光下，明黄色龙袍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像是两簇燃烧的幽火，在黑暗中闪烁着危险而深邃的光芒。他的每一步都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脚下的青砖仿佛都在微微颤抖。

杜若的心猛地一沉，像是坠入了无底的深渊：“陛下.....”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慌乱，却又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顾卿病好了?”慕容铭翊的语气出奇地平静，平静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让人捉摸不透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的内心正翻涌着怎样的怒火与醋意。他有着严重的洁癖，平日里对身边的一切都要求极致的干净，可此刻，杜若与顾然的种种却像一团污垢，让他满心都是厌恶与烦躁。

杜若咬了咬唇，那唇瓣都被咬得泛白：“退烧了，但还虚弱……”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担忧，却又不敢在慕容铭翊面前表现得太过明显。

“你很关心他。”这不是问句，而是陈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带着浓浓的醋意。慕容铭翊的洁癖让他无法忍受杜若对顾然的关心，在他心中，杜若只能属于他一个人，她的眼里只能有他。

杜若抬头直视慕容铭翊的眼睛，眼中满是坚定：“顾大哥救了我的命，十年来如兄如父……”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回忆起与顾然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温暖的回忆让她更加坚定了要维护顾然的决心。

“如兄如父?”慕容铭翊冷笑一声，那笑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刺耳，“他看你的眼神，朕很清楚是什么。”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仿佛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他的洁癖让他对顾然这种可能觊觎杜若的人充满了敌意。

这句话刺痛了杜若。她突然上前一步，眼中满是愤怒：“陛下，顾然从未逾矩!他尊重我，爱护我，却从未有过非分之举!”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双手紧握成拳，“您不能因为自己的……心思，就否定我们十年的情谊!”

慕容铭翊的眼神骤然一暗，像是暴风雨瞬间笼罩了大地。他猛地逼近，高大的身影将杜若完全笼罩，仿佛要将她吞噬。月光下，慕容铭翊的轮廓如刀削般锋利，眼中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将她吞没。他的洁癖让他此刻更加暴躁，杜若的顶撞无疑是在火上浇油。

“朕的心思?”他的声音危险地低沉，每一个字都带着威胁，“朕有什么心思，嗯?”他一手撑在杜若耳侧的柱子上，气息喷在她脸上，带着一股浓烈的龙涎香味道，可此刻这味道却让杜若感到窒息。

杜若被他逼得后退一步，背抵上了廊柱。她能感觉到廊柱的冰冷透过衣衫传入身体，却不及慕容铭翊带给她的寒意。“不一样.......”她轻声说，声音带着一丝迷茫，“顾然是亲人，陛下是……”她停住了，不知该如何定义眼前这个复杂的男人。在她心中，慕容铭翊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有着无上的权力，却也有着让人难以捉摸的心思；而顾然，是那个在她危难时刻伸出援手的亲人，是她生命中温暖的存在。

慕容铭翊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似乎在寻找什么。他的洁癖让他对杜若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格外敏感，他想要从她的脸上找到她对自己的爱意。最终，他退开一步，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冷静：“明日早朝，林大将军会拿此事做文章。”

杜若一惊：“陛下知道了?”她的眼中满是惊恐，没想到这件事会这么快就传到朝堂之上。

“朕什么不知道?”慕容铭翊冷笑，他的洁癖让他对宫中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不允许有任何超出他掌控的事情发生，“王顺的人跟着你去了。”

杜若这才明白为何慕容铭翊会这么快得到消息。她突然想到什么，脸色煞白：“那顾然他……”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仿佛已经看到了顾然悲惨的结局。

“林氏一族正愁找不到把柄。”慕容铭翊转身望向月色，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可他的声音却冰冷如霜，“顾卿这次……凶多吉少。”

杜若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她突然冲上前抓住慕容铭翊的袖子：“陛下!求您救救顾然!他是无辜的！”她的眼中满是泪水，声音带着一丝哀求。在她心中，顾然是无辜的，不应该因为她的原因而遭受牵连。

慕容铭翊回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受伤。他的洁癖让他对杜若的关心别人的行为感到痛苦，可看到她如此哀求自己，他的心又忍不住软了下来。“在你心里，朕就这般不堪?会眼睁睁看顾然送死?”他的声音低沉而痛苦，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诉说着他内心的无奈。

杜若愣住了，她没想到慕容铭翊会这么说。

“顾然是朕的肱骨之臣，朕不会让他有闪失。”慕容铭翊的声音低沉而坚定，顾然的能力他是清楚的，他不会轻易放弃这样一个得力的臣子，“但——”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朕有条件。”

“什么条件?”杜若急切地问，眼中满是期待，只要能救顾然，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慕容铭翊深深看进她的眼睛：“当朕的皇后。”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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