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船

黎漾是在深秋的清晨收到医院短信的。梧桐叶扑簌簌落进便利店的玻璃门，他握着手机的手正在给货架补货，罐装汽水在掌心震出细微的麻意。傅恒刚擦完地板，拖把杆还滴着水，就看见黎漾突然蹲下来，额头抵着堆叠的泡面箱，肩膀抖得像暴雨前的蝴蝶。

“匹配到了……”黎漾的声音闷在纸箱里，混着哽咽的气音，“奶奶有救了。”傅恒的拖把“当啷”落地，铁锈味的水痕在瓷砖上蜿蜒成河。他蹲下来掰过黎漾的肩膀，看见少年睫毛上凝着的露珠，比去年冬天挂在糖纸船上的霜花还要亮。

手术前那晚，黎漾把攒了三个月的糖纸船全倒进许愿池。傅恒蹲在旁边用修正液给每只船描边，月光穿过他耳尖的红，在水面碎成银箔。“等奶奶出院，”黎漾往水里撒橘子糖碎，“要带她去吃巷口的糖粥，她总说以前你帮我送的橘子糖，比药罐子里的甜。”

傅恒的笔尖在船底顿出个小墨点，想起那些暴雨天里泡发又晒干的糖纸，原来每颗橘子糖都沿着信箱缝隙，滚进了某个老人的掌心。他忽然握住黎漾的手腕，医用胶带不知何时已换成淡蓝色创可贴，“术后第一天我去买糖粥，你负责骗奶奶说加了蜂蜜——她上次嫌太甜，其实偷偷吃了两碗。”

手术室的红灯亮起时，黎漾把傅恒塞来的荔枝糖含在嘴里。走廊长椅的金属扶手沁着冷意，少年却觉得掌心发烫，那里躺着傅恒临睡前塞的纸条，皱巴巴的字迹洇着铅笔灰：“你的糖纸船会变成潜水艇，载着奶奶穿过所有黑暗隧道。”

十二个小时后，主刀医生摘下口罩时，黎漾正把第十二颗糖纸折的星星放进保温杯。“手术很成功。”医生的白大褂沾着消毒水味，却比任何糖果包装都让人安心。傅恒从口袋里掏出温热的糖粥，塑料盒上凝着水珠，像极了那年黎漾课桌上没带走的保温杯。

住院部的窗台上，糖纸船和星星排成两列。黎漾奶奶握着傅恒的手，假牙咬着橘子糖笑出皱纹：“小恒折的船能浮水，漾漾说要等春天放去护城河。”傅恒望着床头跳动的监护仪绿光，突然想起黎漾手腕上的针孔，此刻正被阳光晒成淡淡的粉，像新生的葡萄藤芽。

深夜的便利店，黎漾靠在冷藏柜上打哈欠。傅恒把最后一排牛奶摆成整齐的方阵，忽然转身从口袋里掏出个铁皮盒。“给你的。”盒盖掀开时，四十九颗糖纸折的葡萄滚出来，每颗都用细银线串着，在冷白的灯光下晃成小银河。

“以后不用值夜班了。”傅恒的耳朵红得比货架上的草莓糖还鲜艳，“我查过了，护工阿姨每天早上会来陪奶奶散步。你……”他忽然抓起盒里最大的那颗葡萄，塞进黎漾手里，“可以和我一起上早自习，老班说再迟到就把咱俩的课桌钉在一起。”

黎漾捏着糖纸葡萄，忽然笑出眼泪。冷柜的嗡鸣声里，他看见傅恒发梢的树叶影子，想起手术室门口那盏熄灭的红灯，原来所有黑暗里的等待，都终将被某人带来的星光，缀成甜美的糖纸船。

凌晨三点，他们关了便利店的灯。夜风裹着桂花香掠过街道，黎漾把糖纸葡萄串挂在傅恒书包拉链上。远处的护城河泛着微光，两只糖纸船正顺着水流漂向黎明，船底的“早日康复”和橘猫图案相互擦过，像两个终于敢并肩的少年，在命运的河里，摇响了第一串清脆的蝉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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