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窗上那只金蝶影子看了整整半宿。
抓门声在凌晨三点突然停了,王小斌从床底爬出来时,我正把苏灼华的提示:“锅炉下的盒子”写在皱巴巴的病历背面——墨迹晕开,像滴凝固的血。
清晨的消毒水味比往常更浓。
我端着搪瓷缸去水房接热水,余光瞥见花园角落的紫藤架下,苏灼华正蹲在石凳旁。
她的画本摊在腿上,铅笔在纸上游走的速度很快,像在追赶什么要飞走的东西。
我的脚步顿了顿。
昨夜她举着血色蝴蝶的样子突然浮上来——月光里她的眼睛亮得反常,可手指却在发抖,指节泛着青白。“有些秘密需要两个人一起发现”,赵阿姨的纸条在煤堆里躺了三天,而苏灼华的提示来得太及时,像根线头,我得抓住。
我走过去时,她的笔尖“咔”地断了。
抬头看见是我,她抿了抿嘴唇,迅速把画本往身后藏了藏。
可那抹红还是漏了出来——画纸边缘洇着血色,像蝴蝶翅膀上的脉络。
“早。”我蹲下来,和她平视。
石凳上落了层紫藤花瓣,粉紫色的,沾在她磨破的鞋尖。
她的袜子一只灰一只白,袜口卷着,露出脚踝上一道旧疤,淡粉色的,像被指甲抠出来的。
她没说话,睫毛颤得厉害。
我想起昨天她塞给我画纸时发梢的洗衣粉味,那是这里少有的干净味道。“你的画…金粉是从哪里弄的?”我指了指她画本,“昨天那只蝴蝶,在月光下会动。”
她的手指松了些,画本露出半页。
这次不是蝴蝶,是个蜷缩在纸箱里的小女孩,头发结成块,脸埋在膝盖间。“垃圾堆里。”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收废品的老头不要的贺卡,我捡的。”
我看见她指甲缝里沾着金粉,左手小指缠着创可贴,边缘泛着黄。“你常去外头?”
“以前。”她低头抠着石凳上的裂缝,“我妈把我丢在菜市场,说去买糖。”风掀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额角一块淡褐色的胎记,“后来我在纸箱里睡了七天,捡烂橘子吃。
保安要赶我走,说我是小疯子。”
紫藤花簌簌落下来,落在她画本上。
她突然抓起一把花瓣,揉成湿漉漉的团:“他们说疯子就该关起来,可关起来的人…才更像疯子。”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又立刻低下去,“李护工总说我画的蝴蝶是血咒,他捏着我手腕,说再画就烧了我的本子。”
我的后颈窜起凉意。
昨夜李明身上的铁锈味突然清晰起来——是血,混着消毒水都盖不住的血。
“小苏!”
粗哑的喊声像根针,扎破了这层脆弱的安静。
李明从办公楼转出来,手里攥着橡胶棍,身后跟着两个帮他搬物资的护工。
他的目光扫过我和苏灼华,嘴角扯出个笑,可眼睛里没有温度:“沈医生好雅兴,陪病人聊家常?”
苏灼华猛地站起来,画本“啪”地掉在地上。
我弯腰去捡,看见最新一页画的是锅炉房——烟囱冒着黑灰,锅炉下画了个方方正正的盒子,用红笔圈了七道。
“苏灼华。”李明走过来,橡胶棍敲着大腿,“跟我去仓库搬面粉。”他的目光扫过我手里的画本,瞳孔缩了缩,“怎么,沈医生还想教她写病历?”
“她昨天洗了二十床被单。”我把画本递给苏灼华,挡住她和李明之间的空隙,“赵阿姨说今天该让她歇着。”
“赵阿姨?”李明的笑更冷了,“赵阿姨昨天还说看见三楼窗户开了条缝呢——您猜,是外头的东西想进来,还是里头的……想出去?”他的拇指蹭了蹭左裤袋的纽扣,那位置鼓着块硬邦邦的东西,“沈医生刚来,不懂规矩。
这楼里的规矩,是让病人听话。”
苏灼华的指甲掐进我手背。
她的体温烫得反常,像团要烧起来的火。
我听见她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像受了惊的小兽。
“李护工。”
赵阿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端着个铁皮桶,里面泡着抹布,水浑得发绿。
她扶了扶老花镜,抹布在桶沿拧出滴水:“沈医生说得对,小苏昨天手都泡肿了。”她眯眼看向李明的裤袋,“再说了,仓库的面粉前天就搬完了——您裤袋里揣的,该不会是…张护士上次找的止疼片?”
李明的脸瞬间涨红。
他瞪着赵阿姨,喉结动了动,橡胶棍在地上敲出闷响:“老东西,你…”
“我耳朵背,听不清。”赵阿姨把铁皮桶往地上一墩,溅起的脏水沾了李明裤脚,“不过张护士说,最近少了五盒止疼片,公安要是来查——”
“走!”李明甩袖转身,橡胶棍重重磕在紫藤架上,震落一串花。
两个护工跟着跑了,他临走前回头瞪我,目光像淬了毒,“沈医生,别管不该管的事。”
苏灼华的手慢慢松开。
她蹲下去捡画本,发顶的碎发在抖。
我看见她睫毛上挂着泪,却没掉下来。
赵阿姨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抹布上的消毒水味混着铁锈味:“锅炉下的盒子,钥匙在他左裤袋。”她压低声音,“今晚别锁门。”
傍晚的风裹着煤渣。
我坐在桌前整理病历,铅笔在“苏灼华”那一栏停了很久。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像有人在敲窗户。
我想起她画里的锅炉房,想起李明裤袋里鼓着的钥匙——那盒子里,到底装着什么?
敲门声是在十点半响的。
很轻,像片叶子落在门上。
我拉开门,地上躺着张纸条,边缘沾着紫藤花瓣。
月光照在纸上,是苏灼华的字迹,比画里的蝴蝶还轻:“今晚午夜,老图书馆见。”
风掀起纸条一角,露出背面的画——还是那只血色蝴蝶,翅膀上的字被月光镀了层银:“他藏的不是药。”
我捏着纸条站在门口。
走廊的灯泡忽明忽暗,照见远处楼梯口有个影子闪过,像件晃荡的白大褂。
后半夜的风突然凉了,吹得窗上的金蝶影子直晃,像要从纸里飞出来,带我去某个藏着秘密的地方。
老图书馆的门轴,该是很久没上过油了。
我摸着黑下楼时,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所有动静。
月光从天窗漏下来,在楼梯上投下一片银,像条路,通向某个我必须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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