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的六月,总是被连绵的阴雨泡得发软。青石板路像抹了层油,映着两旁木楼的雕花窗棂,连空气里都浮动着潮湿的桂花香——尽管离花期还有数月,这股若有似无的甜腻,却总在雨季弥漫在老九门盘踞的街区。
孟锦时撑着把黑布伞,站在“孟记茶行”的檐下。伞骨上挂着的银哨被风吹得轻响,她盯着对面巷口那辆黑色轿车,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短枪的枪柄。枪柄上刻着的“锦”字,是三年前陈皮亲手用匕首刻上去的,如今被磨得发亮,像块温玉。
“锦时!”
清脆的嗓音穿透雨幕,崔知许提着裙摆从街对面跑来,藕荷色旗袍的下摆溅上了泥点。她怀里抱着个油纸包,发间的珍珠钗在雨里闪着微光:“你哥让我给你送点心,说你又要去‘新月饭店’盯梢。”
孟锦时接过油纸包,里面是刚出炉的桂花糕,还带着温热。她想起哥哥孟泽帆今早板着的脸,明明是担心,偏要说“别给九门惹事”。崔知许是落魄的书香世家小姐,父亲曾是前清翰林,如今靠给人抄书度日,却仍是孟锦时唯一能说体己话的朋友。
“知许,你听说了吗?”孟锦时压低声音,朝轿车努努嘴,“车上坐的是‘半截李’的人,说是来长沙谈笔‘大生意’。”半截李是九门平三门的上三门,以心狠手辣著称,他的人突然出现,绝非偶然。崔知许的眼睛亮了亮,她虽不懂江湖事,却爱听孟锦时讲这些惊险故事。
就在这时,黑色轿车的门开了。先下来的是两个穿黑衣的保镖,接着是个拄着拐杖的男人,身形瘦削,脸上有道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的疤痕。崔知许下意识地躲到孟锦时身后,却听见男人哑着嗓子开口:“孟小姐,我家主人请你过去谈谈。”
孟锦时的心猛地一沉。半截李从不见外人,除非……她想起上个月在城郊乱葬岗发现的那座异动古墓,当时现场留下的痕迹,正与半截李惯用的“铁头蜈蚣”相似。她深吸口气,将油纸包塞给崔知许:“你先回去,告诉阿兄我晚点回。”
崔知许攥紧旗袍下摆,看着孟锦时跟着黑衣人走进轿车,心里莫名发慌。她转身想去找人,却在拐角撞上个穿青布长衫的男人。男人怀里抱着个木箱,木箱缝隙里渗出淡淡的药味,像是雪莲与当归的混合。
“对不住对不住!”崔知许连忙道歉,抬头却看见男人袖口露出的银色莲花纹身——那是医药世家陆家的标志。男人抬起头,露出张清俊的脸,鼻梁上架着副细边眼镜:“崔小姐?我是陆以清,来找我妹妹星眠。”
陆以清是九门里少有的文弱书生,却继承了家族的医术,尤其擅长处理古墓里的奇毒。崔知许松了口气,连忙指着不远处的“陆记药铺”:“星眠应该在铺子里,她今天调了新的雪莲膏。”陆以清道了谢,抱着木箱匆匆离去,雨丝落在他肩头,晕开片深色水痕。
陈皮与孟锦时线
轿车里,半截李靠在真皮座椅上,手里把玩着枚青铜骰子。骰子上刻着的“李”字被摩挲得光滑,却在棱角处泛着冷光。他打量着孟锦时腰间的短枪,忽然笑了:“孟小姐的枪,还是当年陈皮那小子送的?”
孟锦时握紧枪柄,指尖冰凉。她想起十四岁那年,陈皮刚从越南回来,浑身是血地闯进茶行,塞给她这把德国造短枪:“拿着,以后没人敢欺负你。”那时他脸上还没有后来的疤,眼神却已像淬了毒的刀。
“说吧,李爷找我什么事?”她强迫自己冷静。半截李将骰子抛向空中,接住时恰好露出“六”点:“城郊那座汉墓,我知道是你和陈皮先发现的。我只要里面的‘七星琉璃盏’,其他的归你们。”
孟锦时的心猛地一跳。七星琉璃盏是传说中能聚阴魂的邪物,九门中早有规矩,这类阴邪古物须得封存在张家古楼。半截李要这东西,显然没安好心。她刚想拒绝,轿车突然猛地一震,车门被人从外面踹开。
陈皮站在雨里,黑色大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手里拎着把滴血的匕首,刀刃上还沾着半截李保镖的皮肉。“李老四,”他的声音比雨水还冷,“谁让你动我的人?”半截李脸色一变,刚想掏枪,却见陈皮手腕翻转,匕首擦着他耳边钉进车门,恰好切断了他袖口的毒针引线。
“陈皮!”孟锦时又气又急。陈皮却看都没看她,只盯着半截李:“滚出长沙,否则下次断的就不是毒针了。”半截李盯着他眼中的狠戾,终究没敢动弹。陈皮拽起孟锦时的手腕,将她从车里拖出来,大衣下摆扫过她的小腿,带着浓重的硝烟味。
走在雨巷里,孟锦时甩开他的手:“你就不能好好说话?”陈皮停下脚步,转过身时,雨水顺着他下颌滴落,砸在青石板上溅起水花。“跟他这种人,说不通。”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块烤红薯,“你哥让我给你送的,说你爱吃甜的。”
孟锦时看着红薯上还沾着的炉灰,忽然想起小时候,陈皮总在放学后偷偷塞给她烤红薯,自己却饿得啃窝头。她接过红薯,指尖被烫得发麻,心里却暖烘烘的。陈皮看着她咬下第一口,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又很快压下去:“汉墓的事,我已经通知张日山了,明天去城郊集合。”
解九爷与范硕溪线
“范记绸庄”的后堂,范硕溪正对着账本蹙眉。算盘珠子在她指尖飞快地拨动,翡翠镯子撞在桌面发出清响。兄长范硕书刚从上海回来,带了批新式洋布,却在报关时被军方扣了,说是“通匪”。
“九爷到——”
伙计的通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范硕溪连忙起身,正看见解九爷收着折扇走进来。他穿了身月白长衫,扇角的流苏上挂着颗东珠,与他指间的玉扳指相得益彰。“范小姐,”解九爷将折扇在掌心敲了敲,“听说令兄的货被扣了?”
范硕溪点点头,眼圈有些红。范家世代经商,到了兄长这辈却屡屡碰壁,她知道解九爷人脉广,却不愿轻易欠人情。解九爷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我刚从军部回来,扣货的是沈枝意她爹的部下。”
沈枝意是军政世家的小姐,与范硕溪在女校时曾是同学。范硕溪眼前一亮:“九爷有办法?”解九爷走到窗边,看着雨中的绸庄幌子:“沈司令下个月寿辰,需要批苏绣屏风。范小姐若是能拿下这个单子,令兄的货……”
他话未说完,范硕溪已明白了意思。苏绣是范家的拿手绝活,只是近年来没落,少有人问津。她咬了咬唇:“只要能救出阿兄的货,任何单子我都接。”解九爷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腕间的翡翠镯上——那是范家传了三代的宝物,镯身上刻着细密的镜铭纹路。
“这镯子,”解九爷的折扇轻轻点了点镯面,“与我 recently 得到的枚玉佩倒是相配。”范硕溪一愣,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翡翠镯是打开某个秘密的钥匙。解九爷从袖中取出枚玉佩,上面刻着个“硕”字,边缘的镜铭纹路果然与翡翠镯严丝合缝。
“九爷这是……”范硕溪有些疑惑。解九爷将玉佩放在桌上,笑容温雅:“算是预付的定金。范小姐若是不嫌弃,今晚可来寒舍详谈屏风样式。”他说话时,窗外的雨突然大了些,打在梧桐叶上沙沙作响。范硕溪看着玉佩上温润的光泽,又看了解九爷眼中的真诚,终于点了点头。
吴老狗与陆星眠线
陆记药铺里,陆星眠正在捣药。雪莲被捣成碎末,混着蜂蜜散发出清甜的香气。她穿着素白的棉布裙,发间系着根雪莲银链,每挥动一次捣药杵,银链就跟着轻轻晃动。
“星眠,我回来了。”陆以清抱着木箱走进来,头发和肩膀都湿了。陆星眠连忙递过毛巾,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药味:“哥,你又去乱葬岗了?”陆以清擦着头发,叹了口气:“今早发现具尸体,死状很奇怪,像是被什么虫子吸干了血。”
陆星眠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上个月吴老狗带来的那只受伤的猎犬,狗腿上就有类似的咬痕,当时她用雪莲血才勉强救活。“是尸蹩吗?”她低声问。陆以清摇摇头:“比尸蹩更厉害,伤口周围有蓝色荧光。”
就在这时,药铺的门被推开,吴老狗带着满身雨水闯进来。他的猎犬“黑风”瘸着腿跟在后面,前腿上的伤口渗出黑血。“星眠,快帮黑风看看!”吴老狗的声音带着焦急,他脱下大衣裹住黑风,却没注意到自己后颈的旧伤被雨水泡得裂开,渗出丝丝血迹。
陆星眠连忙拿出雪莲血的瓷瓶,倒在纱布上替黑风包扎。雪莲血碰到黑血时,竟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白色的烟雾。吴老狗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想起上次她为了救自己的猎犬,差点晕过去:“少用点血,我没事。”
陆星眠没理他,专注地替黑风处理伤口。她的指尖沾到雪莲血,腕间的疤痕突然发痒——那是三年前为吴老狗吸毒时留下的。吴老狗看着她低垂的眼睫,还有发间晃动的雪莲银链,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蹲在乱葬岗给流浪狗治病,身上的雪莲香比药味还浓。
“好了,”陆星眠包扎完伤口,将剩下的雪莲血递给吴老狗,“你后颈的伤也擦擦。”吴老狗接过纱布,却故意擦偏,碰到了她的指尖。陆星眠像触电般缩回手,脸颊泛起红晕。吴老狗看着她的反应,嘴角勾起抹笑意,却很快被担忧取代:“星眠,城郊汉墓可能有危险,你别去。”
陆星眠抬起头,眼神坚定:“我的雪莲血能克制尸蹩,你们需要我。”吴老狗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陆以清打断:“吴老狗,我妹妹的医术我清楚,你只要护好她就行。”吴老狗看着陆以清严肃的脸,又看看陆星眠坚持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递给陆星眠:“这个,你戴着。”
布包里是枚狼牙吊坠,狼牙上刻着个“狗”字。陆星眠愣住了,吴老狗却已经转身出门,声音从雨幕中传来:“明天城郊见,别迟到。”陆星眠握着狼牙吊坠,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雪莲银链与狼牙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二月红与池轻云线
红府的戏台上,二月红正在排练《霸王别姬》。水袖挥舞间,他忽然想起三天前在城南武馆见到的那个女子——池轻云。她穿着粗布短打,正在练六合拳,拳风虎虎生风,竟将碗口粗的木桩打断了。
“二月爷,歇会儿吧。”跟班递上毛巾。二月红接过毛巾擦着脸,目光落在戏服袖口绣着的莲花纹上。他想起池轻云拳套上的虎纹,虎踏莲台,正是九门老辈流传的武缘天定纹样。
“二月爷,有人找!”
台下传来喊声。二月红挑眉,只见池轻云穿着身青色短衫走进来,手里拿着封信。“二月爷,”她将信递过去,“这是我哥让我交给你的。”二月红接过信,信封上是池暮云的笔迹——池暮云是城南武馆的馆主,也是九门里少有的硬手。
展开信纸,上面只有八个字:“汉墓有险,速来商议。”二月红眸光一沉,想起半个月前在汉墓外围捡到的半块青铜指虎,上面刻着的莲花纹,与自己祖传的指虎碎片正好相合。他看向池轻云,她的拳套边缘果然有磨损的痕迹,像是 recently 与硬物碰撞过。
“池小姐也知道汉墓的事?”二月红收起信纸。池轻云点点头,眼神锐利:“我哥前天去探过,说墓里有东西在动。”她顿了顿,看着二月红戏服上的莲花纹,“二月爷的指虎,是不是缺了块?”
二月红心中一动,从袖中取出那半块青铜指虎。池轻云见状,也从腰间掏出块碎片,上面刻着清晰的虎纹。两块碎片相碰,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竟拼成了个完整的“虎踏莲台”纹样。
“这是……”池轻云愣住了。二月红看着纹样,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当虎踏莲台重现,九门的劫难便要来了。”他收起碎片,对池轻云道:“明天城郊集合,一起去看看。”池轻云点头,转身离开时,二月红忽然叫住她:“池小姐,你的拳套该换了。”
池轻云低头看了看拳套上的磨损,没说话。二月红从妆台抽屉里拿出副新的拳套,上面用银丝绣着莲花纹:“这个,你先用着。”池轻云看着拳套上精致的花纹,又看了看二月红温和的眼神,红着脸接过拳套:“多谢二月爷。”
齐铁嘴与沈枝意线
齐家卦摊前,沈枝意正不耐烦地敲着桌子。齐铁嘴晃着八卦牌,摇头晃脑:“沈小姐,姻缘天定,急不得急不得。”沈枝意冷哼一声:“我不是来算姻缘的,是来问汉墓的事。”
沈枝意是军政部的情报员,父亲是长沙警备司令。她穿着笔挺的军装,腰间挎着枪,与周围古色古香的卦摊格格不入。齐铁嘴收起八卦牌,正色道:“汉墓属‘坤’位,主阴,最近怕是要有大事发生。”
沈枝意从文件夹里拿出张地图,上面标着城郊汉墓的位置:“我收到消息,日本人也在盯着这座墓,他们派了个叫‘梅机关’的组织过来。”齐铁嘴看着地图上的标记,八卦牌突然疯狂旋转,“坤”位的朱砂渗出,在地图上画出条指向墓门的线。
“不好!”齐铁嘴脸色一变,“日本人想在月圆之夜破墓,到时候阴气最重,怕是要放出什么东西来!”沈枝意皱眉:“能算出具体日期吗?”齐铁嘴掐指一算,脸色越发凝重:“就在三天后,也就是新月饭店拍卖琉璃盏的那天。”
新月饭店是九门的地盘,日本人选在那天动手,显然是想挑起九门内乱。沈枝意收起地图:“我得回去报告,让军方做好准备。”她刚想走,齐铁嘴突然叫住她:“沈小姐,你脖子上的项链……”
沈枝意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的银链,链上挂着个小巧的铜镜。齐铁嘴的八卦牌“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这是‘镜花水月’镜,与我这八卦牌是一对!”沈枝意愣住了,这面铜镜是母亲留下的,她一直以为只是普通的饰品。
齐铁嘴捡起八卦牌,牌面背面果然刻着个“意”字,与铜镜边缘的“枝”字组合起来,正是个完整的镜铭符号。“看来我们的缘分,早就注定了。”齐铁嘴摇头晃脑地说。沈枝意白了他一眼,却没反驳,转身离开时,悄悄将铜镜握得更紧了。
谢云渺与张日山线
“云渺阁”里,谢云渺正在擦拭银簪。这枚银簪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簪头刻着朵栩栩如生的雪莲,每当她情绪激动时,簪子就会散发出淡淡的雪莲香。
窗外的雨还在下,打在芭蕉叶上沙沙作响。谢云渺望着镜中自己的脸,额角的蝴蝶骨在灯光下若隐若现——那是母亲说的“美人骨”,也是她生来就中毒的证明。若不是父亲当年求来天山雪莲,她恐怕活不到现在。
“叩叩叩——”
敲门声打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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