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宫之外,烈日如火,炙烤着每一寸宫砖。
连绵不绝的蝉鸣似要将人的耳膜撕裂,搅得人心焦意乱。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丽景宫内死一般的寂静。
“啪——!”
一声脆响,上好的青花瓷茶盏在冰冷的地砖上四分五裂,残骸遍地。
李贵人,曾是风光无限的丽妃,此刻却发髻散乱,钗环落地,形容憔悴,宛若失魂之人。
“姜宁!又是姜宁!”
她嘶声尖叫,嗓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那张曾经美艳的脸庞此刻狰狞可怖。
“本宫与你势不两立!你给本宫等着!”
李贵人双目赤红,里面翻涌着浓稠的怨毒,恨不得立刻将那个名字的主人挫骨扬灰。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输在了何处?
论入宫的年岁,她伴君最久。
论揣摩圣心,她自诩无人能及。
可为何,为何陛下竟会对一个出身卑贱的宫女另眼相看?
甚至,为了那个贱婢,将她一撸到底,贬为贵人,禁足于这冰冷的丽景宫!
“娘娘,您息怒,莫要气坏了凤体……”
翠儿抖如秋叶,匍匐在地,连声音都带着颤栗,唯恐主子怒火迁怒于己。
“息怒?你叫本宫如何息怒?!”
李贵人猛地转身,一把揪住翠儿的衣襟,眼神凶狠如狼。
“都是你!都是你出的蠢主意!”
“若非你这无用的奴才,本宫何至于落得如此境地!”
翠儿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叩首,泣不成声:
“娘娘饶命!奴婢知错了!奴婢万死!”
“知错?”
李贵人猛地甩开她,力道之大,让翠儿踉跄着跌倒在地。
“知错又有何用!”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的光芒,如同淬毒的刀锋。
“本宫要让那个姜宁,付出代价!”
“本宫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她后悔来到这世上!”
李贵人咬牙切齿,心中已盘算起无数折磨姜宁的毒计。
即便不能立刻要了那贱婢的性命,也要让她身败名裂,永无出头之日!
……
御书房内。
气氛与丽景宫的狂躁截然不同。
这里,静谧得有些压抑,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暴君端坐于御案之后,手中摩挲着那本已然泛黄的诗集——“亡母遗物”。
他深邃的凤眸低垂,目光沉沉,无人能窥见其万分之一的心绪。
姜宁垂首立于一侧,屏息敛神,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此刻暴君心中那片翻涌不休的惊涛骇浪。
那股深沉的悲恸,如乌云压顶,几乎要将她一同卷入其中。
但同时,她也敏锐地察觉到,一丝若有似无的信任,正悄然在他心底滋生。
如同冰封大地上破土而出的嫩芽。
这种微妙的平衡,让她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但姜宁并不畏惧。
她有把握,能稳稳地走过这独木险桥,赢得他全然的信赖,最终,改变自己的命运。
“陛下……”
姜宁轻唤一声,柔婉的声音打破了书房内令人窒息的沉寂。
暴君缓缓抬眸,视线落在她身上。
那双总是覆着寒霜的眼眸中,此刻竟褪去了几分往日的冷酷与暴戾。
隐约间……竟透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
“你……方才,为何要为朕擦拭那本诗集?”
暴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经过了艰难的酝酿。
姜宁深吸一口气,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声音轻柔却异常坚定:
“回陛下,奴婢……感受到了您的悲伤。”
话音落下的瞬间,姜宁的心弦再次与暴君的情绪悄然相连。
她“听”见了。
那是一个孩子在黑暗中无助的啜泣,声声呼唤着“母亲”。
那是一个帝王在孤寂的深夜,对着空旷宫殿发出的沉重叹息。
那些不为人知的脆弱与渴望,如细密的针,轻轻刺痛着姜宁的心。
他渴望被爱,却又恐惧伤害。
他期盼理解,却又害怕被看穿。
所以,他用暴戾作为铠甲,用冷漠筑起高墙。
但在那厚重的壁垒之后,是一颗孤独已久,渴望温暖的心。
而她,姜宁,似乎成了那个能够窥见缝隙的人。
“你……听见了什么?”
暴君的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
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震惊、不安,以及一丝深藏的……期盼。
他从未想过,这个看似柔弱的宫女,竟能如此轻易地触碰到他灵魂最深处的隐秘。
这种感觉,让他既感到一丝被窥探的惶恐,又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
终于,有人能懂他了么?
姜宁凝视着暴君,眼神清澈而真挚,没有丝毫闪躲。
她知道,此刻的回答,至关重要。
“陛下,奴婢听见了您的孤独,感受到了您的哀恸。”
“奴婢知道,您一定非常思念您的母亲。”
“奴婢也知道,身为九五之尊,您肩负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重担,心中亦有许多无法与外人道的苦楚。”
“奴婢……”
姜宁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
她所说的,不仅仅是暴君的感受,亦是她自己深藏心底的体会。
幼年失怙,寄人篱下,她也曾品尝过孤独的滋味,也曾体会过无助的悲凉。
正因如此,她更能体会暴君那份深埋心底的痛楚。
“你……”
暴君定定地看着姜宁,眼底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正在悄然碎裂,融化。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一个人,用如此简单直白的话语,剖开他层层伪装下的真实。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缕和煦的春风,吹散了他心头积郁多年的寒冰。
又像一把钥匙,轻轻叩响了他尘封已久的心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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