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暴君也心塞

　“皇上息怒！龙体要紧啊！”

　　李德全那尖细到变了调的嗓音，在空旷死寂的御书房内凄厉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望颤抖。

　　他整个人几乎五体投地般趴伏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额头死死抵着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然而，龙椅上那位九五至尊的滔天怒火，却如同被泼了滚油的烈焰，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卑微哀求而减弱半分。

　　御书房内，早已不复往日的庄严肃穆。

　　那张象征着皇权至尊、雕刻着繁复金龙纹样的紫檀木御案，此刻竟被粗暴地掀翻在地。

　　名贵至极的汝窑瓷器、珐琅彩摆件，碎裂成无数残片，狼藉遍地。

　　堆积如山的奏折被撕扯得七零八落，散得到处都是，浓黑的墨汁泼洒淋漓，将名贵的波斯地毯染得污浊不堪。

　　一片触目惊心的狼藉。

　　凌霄，这位大周朝的主宰，此刻正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嗜血困兽，孤零零地立在这片废墟的中央。

　　他宽阔的胸膛因为剧烈的喘息而急速起伏，一双深邃的凤眸此刻充斥着骇人的赤红血丝。

　　“滚！”

　　“全都给朕滚出去！”

　　凌霄的怒吼声嘶力竭，沙哑得如同破裂的锣鼓。

　　每一个字都裹挟着令人胆寒的凛冽杀意，几乎要将这宫殿的琉璃瓦都震碎。

　　一众宫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唯恐慢了一步便会血溅当场。

　　只有李德全，这位在凌霄身边伺候了十几年的贴身大太监，此刻却死死地钉在原地，一步也不敢挪动。

　　他太了解这位喜怒无常、手段酷烈的帝王了。

　　深知此刻若是无人在此承受雷霆之怒，加以安抚，恐怕整个皇宫……

　　不，是整个朝堂，都要因此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可是，往日里那些百试百灵、能让皇上稍稍平息怒火的法子，今日似乎全都失去了效用。

　　李德全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将他淹没。

　　他甚至已经能清晰地想象到自己被盛怒的皇上拖出去，乱棍打死。

　　然后像条死狗一样被扔出宫外的凄惨下场。

　　就在这万念俱灰的时刻，一个纤细的身影，如同黑夜中的一点微光，突兀地闪过他的脑海——

　　姜宁！

　　那个……那个据说能听见皇上心声的宫女！

　　“姜……姜宁姑娘呢？”

　　“快！快去请姜宁姑娘过来！”

　　李德全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原本就尖细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希冀，变得更加扭曲怪异。

　　此刻的姜宁，正在御书房偏殿内，安静地整理着凌乱的书籍。

　　当李德全那近乎哀嚎的凄厉传唤声穿透厚重的宫墙，传入她耳中时，她素白的手指微微一顿。

　　心中陡然一紧。

　　她知道，这绝非什么好事。

　　暴君……又发怒了。

　　而且，从李德全声音中的绝望程度来判断，这次的怒火，恐怕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得更加猛烈。

　　更加难以收拾。

　　“公公稍等，奴婢这就过去。”

　　姜宁放下手中的书卷，声音刻意放得轻缓柔和，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平静无波。

　　她清楚，自己必须去。

　　这不仅仅是为了救下已然方寸大乱的李德全。

　　更是为了她自己。

　　她需要进一步，更深层次地获得凌霄的信任与依赖。

　　而这一次，暴君的失控，或许……

　　恰恰是她更进一步的绝佳机会。

　　姜宁深吸一口气，细致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略显朴素却干净整洁的宫装。

　　然后沿着那条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宫道，脚步沉稳，不疾不徐地走向风暴中心的御书房。

　　还未真正走近，那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息便扑面而来。

　　殿内隐隐传来“噼里啪啦”的瓷器碎裂声，以及各种器物被砸毁的闷响。

　　更夹杂着凌霄那压抑着极致暴戾的愤怒咆哮。

　　一声比一声更令人心惊肉跳。

　　“废物！”

　　“通通都是一群废物！”

　　姜宁在御书房厚重的朱红宫门外，停下了脚步。

　　她缓缓闭上双眸，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

　　然后，在心中默念，无声无息地，悄然开启了那无人知晓的“共情心弦”。

　　刹那间，一股汹涌澎湃的负面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流，猛地冲击着她的感知——

　　“又来了……这种该死的感觉……又来了！”

　　“朕控制不住……为什么……”

　　“为什么朕总是控制不住自己这该死的脾气？！”

　　“朕不想这样……”

　　“朕真的不想变成这样……”

　　姜宁清晰地“听”见了。

　　在那狂暴如火山喷发般的怒火之下，凌霄内心深处所深藏的，是浓得化不开的焦虑、是无法排遣的不安、是深入骨髓的疲惫。

　　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失控的深深恐惧。

　　他恐惧自己的失控。

　　他恐惧自己无法真正掌控一切，包括他自己。

　　姜宁缓缓睁开双眼。

　　那双原本清澈如水的眸子里，此刻多了一丝了然，也多了一抹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不再有丝毫犹豫，伸出素手，轻轻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宫门，迈步走了进去。

　　“皇上……”

　　姜宁轻声唤道。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如同春日里最和煦的一缕微风，又似山谷间最清冽的一汪泉水。

　　奇迹般地吹散了几分殿内那浓得化不开的暴戾气息。

　　正处于狂怒巅峰的凌霄，猛地转过身。

　　那双充斥着血丝的凤眸，如同最凶悍的恶狼，死死地盯住了不请自来的姜宁。

　　眼神依旧凶狠暴戾，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撕成碎片。

　　然而，当他的视线触及姜宁那双平静无波，却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担忧与关切的清澈眼眸时……

　　他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火，竟不可思议地……微微停滞了一瞬。

　　“皇上，您怎么了？”

　　姜宁再次开口，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奇异力量。

　　“可是……又遇到了什么让您格外烦心的难事？”

　　凌霄没有立刻说话。

　　只是用那双依旧残留着骇人戾气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姜宁。

　　那眼神，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从皮肉到骨髓，都看得一清二楚，生吞活剥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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