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谁懂朕的孤独

　御花园深处。

　　平日里争奇斗艳的花草，此刻都隐匿在浓稠的黑暗中。

　　唯有几盏孤零零的琉璃宫灯，散发着微弱而朦胧的光。

　　姜宁沿着蜿蜒的石子路，一步步，慢慢走向那个熟悉而孤寂的背影。

　　她知道，凌霄今夜又来了这里。

　　这个所谓的“秘密花园”，更像是他囚禁自己无边孤独与沉重秘密的牢笼。

　　“皇上……”

　　姜宁轻声唤道。

　　嗓音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暖意。

　　凌霄没有回头。

　　他依旧望着远方无尽的黑暗。

　　仿佛在等待着什么永远不会到来的东西，又仿佛在逃避着什么早已深入骨髓的恐惧。

　　“你怎么来了？”

　　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疲惫沙哑。

　　姜宁走到他身边，没有急于回答。

　　她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用自己的存在，陪伴着他。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此刻的凌霄，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言语，只需要一个安静的、不被打扰的陪伴。

　　“这里……很静。”

　　姜宁终于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看着周围影影绰绰的景致，试图用最平和的语气，安抚他紧绷的神经。

　　凌霄的目光，终于从那片虚无的远方缓缓收回。

　　落在了身旁那些沉默的花草之上。

　　“这里，是朕的秘密花园。”

　　他说，声音很轻。

　　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得像在讲述一个尘封已久、浸满血泪的古老故事。

　　姜宁心头蓦地一紧。

　　她明白，凌霄这是在向她，也仅仅是向她，敞开了一道心防的裂隙。

　　他愿意与她分享这个只属于他，也囚禁着他的秘密。

　　“皇上，”姜宁的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奴婢……能感觉到您的心情。”

　　凌霄猛地转过头。

　　深邃的凤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愈发幽暗，紧紧锁住姜宁，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讶。

　　“你……感觉？”

　　他问，声音沙哑得厉害，仿佛这两个字耗尽了他极大的力气。

　　姜宁迎着他探究的视线，轻轻点了点头。

　　眼神澄澈而坚定。

　　“奴婢知道，皇上您……很孤独。”

　　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轻轻敲打在凌霄冰封已久的心湖上，荡开层层涟漪。

　　凌霄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他从未想过，这个小小的宫女，竟能如此轻易地看穿他层层伪装下的真实内心。

　　他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天衣无缝，没有人能看透他那深入骨髓的孤独。

　　“是啊……”

　　他终于承认，声音低哑，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疲惫与无奈。

　　“朕……很孤独。”

　　姜宁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她知道，凌霄此刻需要的，是一个绝对安全的倾听者。

　　一个可以让他暂时卸下所有防备与伪装的倾听者。

　　“朕自幼，便活在刀光剑影，阴谋算计之中。”

　　凌霄开始讲述，声音低沉而压抑，仿佛瞬间回到了那个冰冷残酷、不见天日的童年。

　　“身边，没有一个……可以真正信任的人。”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那些血腥的宫廷倾轧。

　　那些为了权力不择手段、扭曲狰狞的面孔。

　　“朕的母后，为了保护朕……被那些所谓的亲人，活活逼死……”

　　他的声音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眼中翻涌起深不见底的痛苦与恨意。

　　“朕的兄弟，为了那个位子，手足相残，血流成河……”

　　他继续说着，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尖刀，狠狠剜着他的心。

　　“朕的后宫，那些女人……又有哪个不是为了家族荣华，为了那份虚妄的恩宠，机关算尽？”

　　他停顿了一下，胸膛剧烈起伏，似乎在极力平复那汹涌的情绪。

　　“朕……真的好累……”

　　凌霄的声音里，充满了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无尽的苍凉。

　　这些话，这些腐烂在他心底的秘密，他从未对任何人吐露过。

　　但今夜，在她的面前，他只想毫无保留地倾诉。

　　姜宁凝视着凌霄。

　　看着他卸下暴戾外壳后，那份深可见骨的脆弱，心中涌起一阵尖锐的疼惜。

　　她知道，这个高高在上、令人畏惧的帝王，内心深处，却比世间任何人都更孤独，更渴望一丝真正的温暖。

　　“皇上，”姜宁轻声说道，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您还有奴婢。”

　　凌霄猛地看向姜宁。

　　黯淡的凤眸中，瞬间闪过一丝微弱的、几乎要熄灭的希望光芒，但随即又被浓重的疑虑覆盖。

　　“你……当真愿意……陪着朕？”

　　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与不确定。

　　姜宁再次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没有丝毫闪躲。

　　“奴婢愿意。”

　　她轻声回答，没有半分犹豫，字字清晰。

　　凌霄凝视着她，看着她眼中的真挚与坚定。

　　心中那块最坚硬的冰层，似乎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缓缓伸出手，动作有些僵硬地，轻轻握住了姜宁微凉的手。

　　她的手很小，带着初愈后的些许凉意。

　　但凌霄却感到一股奇异的暖流，正从她的指尖，缓缓渗入他的掌心，熨帖着他冰封已久的灵魂。

　　“谢谢你……姜宁。”

　　凌霄低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真诚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姜宁唇角牵起一抹极淡的、却足以安抚人心的微笑，没有说话。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和凌霄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了某种不可逆转的、微妙而深刻的变化。

　　凌霄紧了紧握着姜宁的手，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继续讲述着他那暗无天日的童年。

　　那些被欺凌，被冷落，被无休止算计的往事，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般，再次将他吞没。

　　“他们都怕朕，都想利用朕，都想从朕身上得到些什么……”

　　“从来……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待朕好……”

　　凌霄的声音哽咽了，眼眶控制不住地泛红。

　　在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杀伐果断、令人闻风丧胆的暴君。

　　他只是一个在黑暗中独自舔舐伤口太久，极度渴望被爱、被理解的孩子。

　　姜宁将凌霄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灵魂深处的痛苦、绝望，以及那份几乎要将他压垮的孤独。

　　“皇上，”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过去那些不好的事情，就让它们都过去吧。”

　　“您还有以后，还有奴婢在您身边。”

　　姜宁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他，希望将他从那些绝望的阴影中，一点点拉出来。

　　凌霄看着姜宁。

　　那双盛满伤痛的凤眸中，闪过一丝深深的迷茫。

　　“以后？”

　　他喃喃自语，这个词对他而言，似乎陌生而遥远。

　　“是啊，以后。”

　　姜宁重复道，语气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您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去做，还有很多值得期待的，奴婢会陪您一起去发现。”

　　凌霄沉默了许久。

　　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也因为她的话而柔和了些许。

　　然后，他缓缓地，却又坚定地摇了摇头。

　　“朕不知道……朕还能做什么……”

　　他声音低沉，依旧带着一丝迷茫和无助，但那份绝望似乎淡了些。

　　“您可以试着，对自己好一点。”

　　姜宁轻声说道，没有说什么宏大的家国天下。

　　“您可以，允许自己不那么紧绷，不那么孤独。”

　　凌霄看着姜宁。

　　看着她眼中那份纯粹的关切与理解，一缕微弱的光，终于穿透了层层阴霾，照进了他荒芜的心田。

　　“对自己……好一点？”

　　他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在细细品味其中的含义。

　　“对。”

　　姜宁肯定地说道，“您不必总是独自承受所有。奴婢会一直在。”

　　凌霄没有说话。

　　但他握着姜宁的手，却不自觉地更加用力了。

　　他感受到了姜宁的真诚。

　　也感受到了她话语中那份不求回报的温暖与支持。

　　“朕……试试看。”

　　凌霄终于开口。

　　声音虽然依旧微弱沙哑，但其中却蕴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新生的坚定。

　　姜宁笑了。

　　那笑容如同暗夜中悄然绽放的昙花，清丽而动人。

　　她知道，凌霄已经开始尝试着，从那个封闭的、充满痛苦的过去中，慢慢走出来了。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被过往阴影裹挟的暴君。

　　而是一个开始愿意尝试触碰阳光，展望未来的帝王。

　　下一瞬，凌霄猛地将姜宁紧紧搂入怀中。

　　他需要这个温暖的怀抱。

　　迫切地需要这个能给他带来一丝光亮与希望的女人。

　　“姜宁，”

　　他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声音霸道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却又夹杂着一丝孩子般的脆弱与乞求。

　　“你……不许离开朕。”

　　“永远，都不许离开。”

　　姜宁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地依偎在凌霄坚实而温暖的怀里。

　　她清晰地感觉到，凌霄对她产生了一种近乎本能的、强烈的依赖。

　　凌霄闭上眼睛。

　　贪婪地汲取着姜宁身上独有的、令他安心的气息。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安宁。

　　仿佛漂泊了太久的孤舟，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他知道，自己或许……真的已经离不开这个女人了。

　　姜宁微微抬起头，在昏暗的光线下，凝视着凌霄紧绷的下颌。

　　她知道，自己已经一步一步，走进了这位暴君最柔软、最不设防的内心深处。

　　姜宁将头轻轻靠在凌霄宽阔的胸膛前。

　　听着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如同最动听的乐章。

　　她知道，前路依旧凶险。

　　但从今往后，她必须更加小心，更加强大，才能在这危机四伏的深宫中，护住这份来之不易的羁绊，也护住自己。

　　夜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在寂静的御花园中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响。

　　凌霄依旧紧紧地抱着姜宁。

　　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再也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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