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客栈

“少爷，他们两个不会是死了吧？”

小书童酥乐蹲下身，用吃完的糖葫芦竹签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那两个躺在地上口吐白沫的灰袍修士。竹签尖端沾上了修士嘴角渗出的白沫，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墨小侠叼着半串糖葫芦，琥珀色的眸子漫不经心地扫过地上的人影。“死不了。”他含糊不清地说道，糖衣碎裂的脆响在寂静的林间格外清晰，“不过再躺半个时辰，等山里的野狼闻着味过来就难说了。”

夜风拂过林间，带来远处溪流的潺潺声。墨小侠伸了个懒腰，“行了，好戏也结束了，我们也该走了。”

酥乐急忙将沾满白沫的竹签扔到地上，小跑着追赶已经迈步向前的少爷：“哎哎哎——少爷你怎么每次都不等我啊！”他的声音在林间回荡，惊起几只栖息的夜枭。

克莱尔艰难地支起身子。她纤细的手指深深抠进树皮粗糙的裂缝中，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术法攻击带来的剧痛如千万根银针在她经脉中游走，让她那张本就苍白的脸更添几分病态的透明。月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怔怔地望着远处那道鲜红身影消失的方向。方才那少年，明明只是随手掷出一张符纸……那漫不经心的姿态，仿佛只是在打发一个无关紧要的麻烦。

“咳咳...”克莱尔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缕鲜血从她唇角溢出。她用手背狠狠擦去，目光转向地上昏迷的两个修士时，海蓝色的眼眸瞬间冻结成冰。她踉跄着走向胖修士，拾起那枚沾血的柳叶镖。金属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却也让她的神智越发清醒。

月光如霜，将整片林地染成惨淡的银白色。克莱尔高高举起柳叶镖，褐色的长发在夜风中狂舞。当利刃落下时，她听见血肉被撕裂的闷响，温热的液体溅在她脸上，带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哐当——”染血的凶器坠落在地。克莱尔双膝一软，跪坐在血泊中。冷汗浸透了她的冰蓝色丝绸衣裙，夜风一吹，刺骨的寒意直透骨髓。她机械地用衣摆擦拭双手，丝绸摩擦皮肤发出沙沙声响，却怎么也擦不净那些看不见的血污。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也是第一次明白，原来夺走一条性命，竟比想象中容易这么多。

远处传来夜枭的啼叫，凄厉得像是亡魂的呜咽。克莱尔颤抖着深吸一口气，潮湿的空气中混合着泥土、鲜血和远处野花的复杂气息。

“父亲，等我。”

她轻声呢喃，声音轻得几乎消散在风里。当她再次抬头时，眼中的慌乱已被某种决绝的光芒取代。她撕下裙摆一角，将散乱的褐发随意束起，然后撑着树干缓缓站起。

……

“少爷...”

酥乐拖着长音，声音里满是倦意。他的靴底早已磨得发烫，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

“嗯。”

墨小侠头也不回，只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月光透过林间缝隙，在他俊秀的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

“还有多久才到啊......”

酥乐踢开脚边的碎石，看着它骨碌碌滚进路旁的草丛。远处传来几声夜枭的啼叫，更添几分凄清。

“快了。”

墨小侠依旧惜字如金，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抛，将最后一颗裹着晶莹糖衣的山楂送入口中。糖葫芦的竹签在他指间转了个漂亮的弧线，稳稳落入道旁的灌木丛。

“啊......少爷”

酥乐像只泄了气的皮囊，肩膀彻底垮了下来。他胡乱抹了把额头的汗水，黏腻的触感让他更加烦躁。

“嗯”

“快到了吗？”

“快了”

“——啊！怎么还没到啊？”

酥乐突然爆发的哀嚎惊飞了栖息的寒鸦，黑压压的羽翼扑棱棱掠过树梢，抖落几片枯叶。墨小侠唇角微扬，琥珀色的眸子在月光下流转着神秘的光彩。他轻轻咂了咂嘴，残留的酸甜滋味在舌尖蔓延。

“这不就到了吗”

"哪到了啊！流枫浦的影子都......"

酥乐的抱怨戛然而止。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只见密林深处，一栋朱漆剥落的客栈突兀地矗立在荒径尽头。两盏褪色的红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投下血色的光影。斑驳的牌匾上，“云梦居”三个鎏金大字已然褪色，却仍固执地反射着诡异的光芒。客栈的窗棂间透出几缕昏黄的灯火，却衬得周遭的黑暗愈发浓重。

一阵阴风掠过，酥乐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往少爷身边靠了靠，突然觉得口干舌燥。

“这...这就是您说的‘快了’？”酥乐的声音有些发颤。

墨小侠整了整被夜风吹乱的衣襟，眼底闪过一丝玩味：“怎么？不满意？不是吵着要住店吗？”

“倒……倒也不是很累……”

酥乐干笑两声，目光却死死盯着那两盏在风中摇曳的红灯笼，灯笼纸破了一角，隐约可见里面跳动的烛火，却不知为何，那火光竟泛着幽幽的青色。

他心头蓦地浮出四个大字—— “吾命休矣！”

“二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呀？”

一道清凌凌的嗓音蓦地响起，酥乐浑身一激灵，猛地抬头——

与预想中阴森可怖的景象截然不同，柜台后竟站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姑娘，杏眼樱唇，肤若凝脂，扎着俏皮的双丸子头，发间还簪着两朵小小的绢花。她笑吟吟地托着腮，腕间银铃随着动作叮咚作响，活像年画里走出来的散财童子。

酥乐瞪圆了眼睛，一时间竟忘了呼吸。

“怎、怎么是个姑娘啊......”他下意识嘟囔出声。

“嗯？”少女眉头一挑，指尖在算盘上“啪”地一敲，“这位小哥，莫非看不起女子做生意？”

酥乐猛地一颤瞬间面如红翡，墨小侠低笑一声：“两间上房。”

“好嘞！”少女变脸似的又挂上甜笑，从柜台底下摸出本泛黄的账册，“天字房一晚三块灵石，地字房二块，客官要哪种呀？”她蘸了墨的毛笔悬在纸上，忽然眨眨眼补充道：“不过嘛......天字房临水，夜半容易听见些......”

“听见什么？”酥乐后背一凉。

“听见蛙鸣呀！”少女突然咯咯笑起来，两个酒窝盛满烛光，“吓到你啦？”

墨小侠不轻不重敲了敲酥乐的后脑勺：“要天字房。”说着抛出一袋灵石，那灵石在半空划出弧线，却被少女用账本稳稳接住。

“身手不错啊。”墨小侠含笑道

“客官过奖~”她晃了晃丸子头，“小女子名唤唐欣，今夜由我值宿。”忽然压低嗓音：“子时过后若听见摇铃声......”

酥乐一把抓住墨小侠的袖子：“听听听听见会怎样？！”

“那是更夫路过呀！”唐欣笑得前仰后合，发间绢花乱颤，“您这位随从可真有趣！”

墨小侠看着酥乐涨红的脸，笑了笑道：“他胆子小，姑娘莫要再逗了。”

“谁胆子小了！”酥乐炸毛跳脚，却瞥见唐欣身后阴影里——

那盏本该映出暖光的灯笼，此刻正幽幽泛着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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