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诺顿·坎贝尔第一百零一次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抄近路穿过礼堂后门。
"喂!那边那个谁!过来搭把手!"
清亮的男声在空旷的后台回荡,诺顿假装没听见,加快脚步往出口走去。文艺汇演什么的,在他看来纯粹是浪费时间。要不是为了躲开班主任的课后辅导,他现在应该已经躺在出租屋的沙发上打游戏了。
"说你呢,戴矿工帽的!"
诺顿猛地停住脚步,下意识摸了摸头顶的旧帽子。这顶从他父亲那里继承来的帽子是他的标志,也是他最讨厌被人提及的东西。
"我叫诺顿·坎贝尔。"他转过身,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而且这不是矿工帽,是探险帽。"
叫他的人从舞台侧幕走出来,手里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电线。诺顿认出了对方——奥尔菲斯·德罗斯,文学社社长,校园风云人物,以擅长使唤人著称。
"管它是什么,"奥尔菲斯把怀里一半的器材塞给诺顿,"后台缺人手,来帮忙。"
"我没空。"
"班主任在找你,"奥尔菲斯露出狡黠的笑容,"她说你上周的物理作业——"
"行了行了,"诺顿打断他,不情愿地接过器材,"放哪儿?"
半小时后,诺顿的T恤已经被汗水浸透。他帮舞台组搬完了所有音箱设备,又被迫留下来调试灯光。正当他以为终于可以开溜时,奥尔菲斯的声音再次响起:
"坎贝尔!钢琴需要挪一下位置!"
诺顿咬紧后槽牙,在心里把奥尔菲斯骂了个狗血淋头。他粗暴地推开后台休息室的门,正准备发火,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瞬间哑然。
一个银发少年正坐在钢琴前,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跃动。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洒在他身上,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他微微蹙眉,似乎在思考某个复杂的乐章,完全没注意到门口的动静。
诺顿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不,应该说他从没想过现实中会存在这样的人。少年整个人就像是从古典油画里走出来的,每一根发丝都透着不属于这个喧嚣世界的气息。
"喂,发什么呆?"奥尔菲斯从后面推了他一把,"那是弗雷德里克·克雷伯格,音乐系的。去帮他把钢琴往左移半米。"
诺顿这才回过神,暗骂自己居然看一个男生看呆了。他粗声粗气地走过去:"要搬钢琴?"
银发少年——弗雷德里克似乎这才注意到有人进来。他抬起头,诺顿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像冬日的湖面一样平静而深邃。
"谢谢。"弗雷德里克的声音很轻,却意外地清晰,"请小心一些,这架钢琴的音准刚刚调好。"
诺顿不自在地点点头,突然意识到自己汗湿的T恤和沾满灰尘的工装裤与眼前这个一尘不染的人形成了多么可笑的对比。他粗暴地擦了擦手,走到钢琴另一侧。
"一、二、三——"
钢琴比想象中沉得多。诺顿咬着牙,手臂肌肉绷紧,和舞台组的同学一起慢慢移动这架庞然大物。他能闻到弗雷德里克身上若有若无的雪松香气,混合着钢琴木质的味道,莫名让他想起小时候去过的老图书馆。
"就这里。"弗雷德里克说。他的手指轻轻抚过琴键,弹了一串流畅的音阶,然后满意地点点头:"音准没问题,谢谢你们。"
诺顿正想趁机溜走,却听见奥尔菲斯说:"坎贝尔,你留下来帮克雷伯格翻谱子。他待会是第三个节目。"
"什么?我不会——"
"谱子上都标了数字,傻子都能看懂。"奥尔菲斯拍拍他的肩,笑得像个恶魔,"就当是帮你逃课的报酬。"
诺顿刚要反驳,弗雷德里克却开口了:"如果不方便的话,没关系的。"
不知为何,这句体贴的话反而让诺顿更难拒绝。他抓了抓头发,嘟囔道:"...随便吧。"
奥尔菲斯胜利般地眨了眨眼,转身去处理其他事务。休息室里突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空气变得有些凝滞。
诺顿站在钢琴旁,手足无措。他偷偷打量着弗雷德里克——对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裤,领口处别着一枚银色的小音符胸针。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琴盖上敲打着某种节奏,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
"你是哪个系的?"弗雷德里克突然问道。
"...地质系。"
"难怪。"弗雷德里克的目光扫过诺顿的帽子,"那顶帽子很适合你。"
诺顿不确定这是夸奖还是讽刺,他选择转移话题:"你弹什么曲子?"
"肖邦的《革命练习曲》,"弗雷德里克停顿了一下,"还有一首我自己写的曲子。"
"你自己写歌?"诺顿有些惊讶。
"作曲是我的专业。"弗雷德里克说这话时表情没什么变化,但诺顿注意到他的手指微微收紧了。
对话再次中断。诺顿感觉浑身不自在,他习惯了独来独往,很少与人这样近距离相处,尤其是弗雷德里克这样...特别的人。
"五分钟后上场!"工作人员在门外喊道。
弗雷德里克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诺顿看着他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个看似完美的钢琴天才,似乎也在紧张。
"喂,"诺顿鬼使神差地说,"别想太多,就当底下都是南瓜。"
弗雷德里克睁开眼睛,露出一丝困惑的表情。
"我父亲说的,"诺顿耸耸肩,"他以前在矿井里唱歌给工友们听,说把黑暗想象成南瓜田就不怕了。"
弗雷德里克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然后嘴角微微上扬:"谢谢,我会记住的。"
这是诺顿第一次看到他微笑,像冰面上突然出现的一道裂缝,透出下面流动的水光。
演出出人意料地顺利。诺顿站在舞台侧边,笨拙但准确地为弗雷德里克翻着乐谱。当弗雷德里克弹奏自己创作的曲子时,整个礼堂鸦雀无声。那音乐像是有生命一般,时而如暴风雨般激烈,时而又如细雨般温柔。诺顿不懂古典乐,但他能感觉到每个音符里蕴含的情感——孤独、挣扎,还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掌声雷动。弗雷德里克起身鞠躬,灯光下他的银发像一顶小小的王冠。诺顿发现自己也在用力鼓掌,手掌都拍红了。
演出结束后,诺顿帮忙收拾舞台。他本以为弗雷德里克会和其他表演者一起离开,却发现对方独自站在礼堂后门,望着突然下起的倾盆大雨。
"没带伞?"诺顿走过去问道。
弗雷德里克轻轻摇头:"我没想到会下雨。"
诺顿犹豫了一下,从背包里掏出一把折叠伞:"我送你回宿舍?"
"不用麻烦了,我等雨小一点..."
"音乐系的宿舍在东区对吧?我顺路。"诺顿撒了个谎,实际上他的出租屋在完全相反的方向。
弗雷德里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越下越大的雨,终于点了点头:"...谢谢。"
伞不算大,两个人不得不靠得很近。诺顿能感觉到弗雷德里克的肩膀偶尔碰到自己的手臂,轻得像一片羽毛。雨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掩盖了彼此的呼吸,却让这种无言的亲近感更加明显。
"你弹得很好。"诺顿突然说。
弗雷德里克似乎有些惊讶:"谢谢。我以为你对古典乐不感兴趣。"
"我是不懂,"诺顿踢开路上的一个小石子,"但能听出来你很厉害。"
弗雷德里克又露出了那种淡淡的微笑:"你的翻谱也很准确。"
"哈,奥尔菲斯说得对,傻子都能干。"
他们走到音乐学院宿舍楼下时,雨势稍缓。弗雷德里克在门廊处停下:"谢谢你,坎贝尔。"
"叫我诺顿就行。"
"诺顿。"弗雷德里克念出这个名字的方式让诺顿心跳莫名加速,"下周我有个小型演奏会,如果你有兴趣..."
"我不确定有没有时间,"诺顿脱口而出,随即又后悔自己的生硬,"我是说,地质课最近有很多野外作业..."
"没关系。"弗雷德里克的表情恢复了平静,"晚安,诺顿。"
看着弗雷德里克走进宿舍楼,诺顿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走进雨中。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把伞给了弗雷德里克,但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懊恼。
一周后,诺顿发现隔壁空置已久的公寓终于有人搬进来了。他原本没在意,直到深夜听到墙壁那边传来熟悉的钢琴旋律——是弗雷德里克在文艺汇演上弹奏的自创曲目。
诺顿贴在墙上,确认自己没有听错。钢琴声断断续续,像是在反复练习某个段落。他想起弗雷德里克说的"小型演奏会",突然明白了什么。
犹豫再三,诺顿拿起床头的水杯,轻轻在墙上敲了三下。
琴声戛然而止。
诺顿屏住呼吸。几秒钟后,三下清晰的敲击声从墙的另一侧传来,像是某种回应。
他不由自主地笑了,又敲了两下。这次对方的回应几乎是立刻的——两下轻叩,然后是一段欢快的小调,像是音乐家的专属问候。
诺顿躺回床上,听着墙壁那边重新响起的琴声,第一次觉得这间狭小的出租屋没那么令人窒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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