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婉跨出沈南意院门的那一瞬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扯动了檐角的铜铃。那铜铃像是发了疯一般,剧烈地摇晃起来,发出一阵紧似一阵的刺耳声响。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扶住身旁被夕阳烘烤得温热的朱漆廊柱,指尖不自觉地用力,深深嵌入那描金缠枝纹中,刮下细碎的金粉,在空气中飘飘洒洒。她的眼神有些迷离,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三个月前。
那时,她的银丝团扇不慎滚落进海棠丛中。顾建臣恰好路过,俯身拾起。他那带着薄茧的拇指,正正按在扇面绣着的交颈鸳鸯上。这个画面,如同被刻在了她的心底,每当回想起来,都像是有一根针,轻轻地刺着她的心。而此刻,扇面上那些丝线,仿佛活了过来,化作带刺的藤蔓,顺着她的血脉,一路攀爬,直直扎进她心口最柔软的角落,每一下都带来一阵刺痛。
当夜色如同潮水一般,悄然漫过茜纱窗时,周晓婉坐在妆台前,将那鎏金缠枝烛台缓缓挪近菱花镜。烛台上,火苗在铜雀衔珠的烛架上欢快地跳跃着,光影闪烁不定,映得嵌在白玉佩里那个精心雕刻的“臣”字忽明忽暗。这块玉佩,是她花费了半月时间,偷偷学习玉雕手艺才完成的。在那细腻的祥云纹里,还藏着初见那日顾建臣落在她裙裾的海棠花瓣。她轻轻地伸出指尖,缓缓抚过那微微凸起的刻痕,心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兵器破空声。她像是被惊到的小鹿,赤着脚不顾一切地扑到窗边。透过窗户,她看见沈南意反手将长剑用力抛向月下的身影。顾建臣稳稳地接住长剑,他黑色的箭袖在挥动间,如同墨云般翻卷,露出的半截手腕在皎洁的月光下,白得如同羊脂玉,却又透着一种惊心的美。这一幕,让她的心猛地一揪,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这已经是第五次,周晓婉将玉佩藏进妆奁最底层了。她对着菱花镜,看到自己眼尾晕开的胭脂,如同被泪水洇染。昨夜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沈南意策马如疾风般掠过游廊,马尾扫落的槐花,轻轻地沾在他黑色的箭袖上。顾建臣见状,笑着伸手替他拂去,可那指尖在沈南意襟口停留的刹那,却像一道滚烫的光,直直地刺进她的眼中,比满园盛开的春色还要灼人。
她心中一阵刺痛,发狠般地咬了一下指尖,一股腥甜在口中散开,血珠缓缓渗出,滴落在玉佩的祥云纹里。那鲜红的血珠,竟与昨日顾建臣替沈南意包扎伤处时,染在纱布上的红,如出一辙。这相似的颜色,像是命运的嘲讽,让她的心再次沉入冰冷的深渊。
晨雾还未完全消散,整个世界仿佛笼罩在一层轻纱之中。周晓婉已经静静地立在书房外的九曲回廊上。露水打湿了她鹅黄的裙裾,沉甸甸地坠着,仿佛承载着她满心的沉重。她的绣鞋不经意间碾碎了地上的石榴花瓣,渗出的汁液如同胭脂色,像是大地流下的眼泪。
她轻轻推开书房的门,门轴转动发出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一阵风顺着门缝钻了进来,掀起案上的宣纸,露出沈南意那遒劲有力的批注“青珩”。她的目光落在那个“珩”字上,最后一笔的锋芒毕露,与她袖中玉佩的刻痕竟有七分相似。这相似的痕迹,像是一个暗示,让她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周姑娘的指甲染得极好。”顾建臣听到声响,搁下笔,转头看向她。镇纸下压着的,正是沈南意新绘的雪猎图。周晓婉的目光被画中人身披的玄狐大氅吸引,那款式,分明与沈南意冬日里惯穿的别无二致。看着这幅画,她的喉间突然泛起一股桂花蜜的甜腥,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又像是被某种情绪哽住了喉咙。
昨日在廊下偶遇时,沈南意发间沾着的金箔,正如此刻落在砚台边沿的碎片,在晨光的映照下,闪烁着讥讽的光,仿佛在无情地嘲笑她的痴心。
当顾建臣从多宝格上取下青玉环佩,系在画轴上时,周晓婉的目光无意间扫到他腰间晃动的双鱼佩。那两条玉鱼首尾相衔,姿态灵动,而让她震惊的是,这双鱼佩与沈南意随身玉佩的缺口,严丝合缝,仿佛本就是一对。这个发现,如同晴天霹雳,让她的身体猛地一震,不由自主地踉跄后退。绣鞋的跟部重重地磕在沈南意惯坐的黄花梨圈椅上,她能感觉到那椅背软垫上,还留着黑色锦缎摩擦过的细痕,仿佛在诉说着他们之间的亲密。
暮色渐渐地四合,天边的最后一丝光亮也被黑暗吞噬。那块玉佩,静静地躺在青石阶的裂隙里,无人问津。对岸水榭里,忽然传来一阵嘻笑声,惊飞了栖息在枝头的夜鹭。它们扑腾着翅膀,慌乱地飞向夜空。周晓婉闻声转身,瞥见沈南意就着顾建臣的手,仰头饮尽杯中酒。沾着酒液的唇角,在灯笼的映照下,如同染血的刀,刺痛了她的双眼。
在更漏声中,她静静地数着沈南意白色衣摆扫过九曲桥的次数,一下又一下,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停滞。直到那抹墨色彻底融进顾建臣书房的烛光里,她才缓缓回过神来。这时,她发觉掌心被玉佩祥云纹刻出的血痕,正缓缓地绽成一朵枯萎的海棠,就像她那已经破碎的心,再也无法恢复往日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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