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栖梧惊鹊

第一章 孤雀栖檐

咸安七年的雨，像是被谁捅破了天河。六岁的黎绾蜷缩在破庙坍塌的供桌下，听着惊雷碾过铅云。怀里幼弟滚烫的呼吸喷在颈侧，断断续续的咳嗽惊起梁间寒鸦。她将最后半块硬如石块的窝头塞进弟弟嘴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是她在巷口药铺后门，从野狗嘴边抢来的。

“吱呀——”朽木门被推开的声响惊得她浑身发抖。黎绾死死咬住下唇，看着雨帘中踏入的玄色官靴，腰间玉带扣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来人掸了掸袖间雨珠，蟒纹补子在摇曳的烛光里若隐若现。

“大人，这庙荒废多年，怕是有......”随从话音未落，幼弟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咳嗽。黎绾慌忙捂住他的嘴，却见指缝间渗出暗红血沫。

“且慢。”来人抬手止住随从拔刀的动作，举着烛台凑近。黎绾被光照得睁不开眼，只听见头顶传来一声沉吟：“这孩子生得倒清秀。”她仰起脸，正对上黎显文锐利的目光。男人捋着胡须，转头吩咐管家：“带回去养在偏院，权当给府里添双筷子。”

三日后，黎绾跪在黎府正厅冰凉的青砖上。继母王氏斜倚在紫檀木榻上，翡翠护甲一下下敲着鎏金茶盏，清脆声响惊得她后颈发寒。“尚书府添丁的喜讯，可不能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王氏冷笑一声，示意嬷嬷上前。

滚烫的银针扎进幼弟指尖时，黎绾死死咬住嘴唇。血腥味在齿间蔓延，她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直到大夫确认“确为稚子体弱”，她才发现掌心已被掐出四道血痕。

暮色渐浓时，黎绾抱着熟睡的弟弟走向柴房。转角处突然撞上温热水汽，她踉跄着后退，撞上一片带着墨香的月白。“对不住！”少年慌忙扶住她摇晃的身子，腰间玉佩硌得她生疼，“我是来给黎大人送书院课业......”

黎绾抬头，正对上肖逸盛清亮的眼睛。少年袖口沾着未干的墨迹，发间还别着片枫叶。他盯着她颈间尚未愈合的伤口，突然从袖中掏出块桂花糕，掰下小半塞进孩子手里：“吃吧，我娘做的可甜了。”

“三少爷！”管家的喊声惊飞檐下寒鸦。肖逸盛转身时，糕点碎屑落在黎绾补丁摞补丁的裙摆上，像撒了一地星子。她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忽觉怀里的幼弟动了动——这是连日来，孩子第一次主动吞咽食物。

雨又下起来了。黎绾将弟弟抱紧，踩着青苔往柴房走。廊下灯笼在风中摇晃，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不知道，这个雨夜捡回的不仅是栖身之所，更是一场注定燃尽所有希望的漫长寒冬。当王氏的绣鞋出现在她眼前时，黎绾才惊觉已走到柴房门口。

“小贱人，谁准你走主院回廊的？”翡翠护甲狠狠甩在她脸上，黎绾摔倒在地，怀中的弟弟哇哇大哭。“从明日起，你就去马厩扫夜。要是敢在府里乱晃......”王氏踩着她的手指碾过，“我就把你弟弟丢去乱葬岗。”

雨越下越大，黎绾蜷缩在柴草堆里，听着幼弟渐渐平稳的呼吸。月光透过破窗洒进来，照亮掌心那半块桂花糕。她轻轻咬下一角，甜味混着泪水，在舌尖化开。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黎绾抱紧弟弟，第一次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有了不想死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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