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镇魂香·记忆碎片
冷。
比万载玄冰更冷，比虚空死寂更深。那是源自灵魂最深处、冻结一切思维与感官的绝对寒域。
沈清欢的意识在这片无垠的冰冷黑暗中沉沦。没有光，没有声，没有上下左右的概念，只有无尽的、粘稠得如同沥青的黑暗将她包裹、吞噬。每一次试图“思考”都如同在泥潭中挣扎，带来难以名状的撕裂感。身体的存在感早已消失，仿佛只剩下一点点微弱到随时可能熄灭的星火，那是玉佩玄金光芒最后守护的心脉之火在挣扎摇曳。
黑暗中，一点奇异的、极其微弱却不容忽视的气味，丝丝缕缕地钻入了她停滞的感知。
那并非现实中的气味，更像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烙印。它淡雅到极致，带着一种令人心绪安宁的古朴木香，如同深埋千年的寒潭沉香；又掺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仿佛霜露凝聚在枯荷之上的清冽微甜。这缕奇妙的气息，如同黑暗中唯一能感知的微小路标，极其微弱地牵引着她那即将彻底涣散的意识碎片，试图对抗着无边无际的、要将她拖入永眠的幽冥寒气。
镇魂……香？……是了……那枯骨水井深处，除了刺骨的死水，似乎就是被这若有若无的古木香气笼罩……它附着在那些巨大骸骨身上……又好像……早已和那整片水域融为一体……如同沉睡在其中的骸骨本身散发出的……气息……
为何……会有香气？
这念头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溅起极其微弱的涟漪。黑暗似乎因此稀薄了一丝丝。也就在这一丝稀薄的瞬间——
嗤！
一点极其暗淡、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幽蓝色火花，突兀地在她意识边缘的黑暗中闪现了一下！不，那不是火花，更像是一块极其微小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记忆碎片残渣！
碎片中，掠过一片模糊的影像片段：
一双干枯、瘦削、布满褐斑和裂口、却有着惊人灵巧的手。指尖染着暗红色的汁液，那是某种极其稀罕的霜纹寒木的木屑染料。这双手正细致地涂抹、雕琢着一块形状古怪、触手温润的白色圆木（骨质？）。一股与井底枯骨散发完全一致的清冽霜寒木香……正从那半成型的木头（骨？）上缓缓弥散……
这双手的主人……在做什么？……
那枚微小的幽蓝记忆碎片如同耗尽了能量，骤然熄灭。
然而，就在它熄灭的同时，黑暗中又有另一处幽微地亮起！这一次的碎片更大，影像也稍微清晰一些：
那双手的主人是……一位面容隐藏在兜帽阴影中的老者？老妪？影像模糊难以辨认性别，只感觉其气息枯寂悠长。老人正对着一方极其古老的祭坛（材质类似井底骸骨），极其郑重、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将一种仿佛浓缩了亿万载月色精华的粉末（霜色寒髓）撒入祭坛中央嵌入的水盆中。盆内液体……正是枯骨井底那种污浊冰冷的水！粉末入水，并未融化，反而在冰冷幽深的水底缓缓凝聚、延伸……生长出几缕……散发着昏黄微光的……细密根须？……这……是……培育黄泉引？！
噗嗤！
一道猩红的、带着极端暴虐与愤怒的扭曲能量冲击，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意识表层，瞬间粉碎了那块大些的记忆碎片！影像湮灭！
沈清欢意识剧痛！仿佛灵魂被恶念灼烧！这并非直接来自枯骨井的幽冥寒气，而是……另一股邪恶的、粘稠的、如同跗骨之蛆的意念波动——是老妪！她在强行切断某种联系？或者……是那根须网络传递过来的恶意？那股贪婪的渴望穿透了空间，目标就是井底！
她的意识如同受惊的鱼，在剧痛的刺激下猛地向着更深层的黑暗缩去！躲避着那股暴虐意念的污染！
然而，这极限的下沉却仿佛撞破了意识的某层无形壁垒！
哗——！！！
冰冷刺骨的污浊水液瞬间淹没了感官！她仿佛沉回了真实的井底！全身骨骼碎裂般的剧痛如同万针穿刺！胸口的玉佩正在微弱跳动，艰难护持！但那缕牵引着她意识的奇异镇魂古木香气，却陡然间变得清晰无比！丝丝缕缕，如同无形的手指，缠绕着、引导着她冰冷的意识，穿透无尽寒水，溯流而下……沉向她昏迷前那一刻最后感知到的位置——那根巨大骸骨头颅中心……那面已经破碎的铜镜残片沉埋的地方……
嗡！！！
就在意识与那片沉没区域接触的刹那！无数微弱的、闪烁的、如同破碎星辰般的记忆光点，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死水激起了沉积的尘埃，骤然从那片枯骨深处、从冰冷的水底淤泥之下漂浮弥漫开来！它们密密麻麻，如同被惊扰的萤火虫群！
这些光点并不明亮，带着浓郁的时间腐朽气息，像是经历了无穷岁月的消磨。它们并非属于沈清欢！这是烙印在这巨大骸骨之上、由其核心散发出的古木香气（镇魂香本质）牵引出的……属于这骸骨本身或者更古之物的记忆残片！
沈清欢的意识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仿佛即将溺毙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她的“目光”（意识感知）不受控制地投向那些碎片！
然而，映入“眼”中的景象，并非预想中的幽冥场景，却是一场……颠覆认知的末日劫火！
——无尽浩瀚的虚空战场！
星辰如同脆弱的琉璃纷纷炸裂！庞大的、由神金构筑、流溢着亿万符文辉光的空中神城，如同被顽童撕裂的纸鸢，在足以吞噬星河的光芒冲击下破碎、燃烧、陨落！神城的碎片带着熊熊烈焰，化作无数燃烧的流星雨砸向下方同样疮痍的苍茫大地！大地之上，流淌着熔岩的裂谷深处，倒映出更多崩塌的天穹……和一座座倾颓断裂的、风格迥异的巍峨仙宫！
这不是凡尘！这是……仙界的崩毁？！远古的天人大战？！
碎片飞旋！视角猛地拉近一片被猩红血色和毁灭雷霆覆盖的破碎天穹！
两道身影如同擎天的支柱，遥遥对峙！
其中一道身影极其模糊，仿佛被记忆碎片自动模糊过滤，只能感受到其周身缠绕着浓郁到化不开的暗红色混沌雾霭！一种令诸天星辰都为之凋零的恐怖气息弥散开来！那是万魔之源？！是混沌本身？！
而另一道身影，则如烙印般清晰深刻地刺入沈清欢的意识！让她几近涣散的意识瞬间凝固！
那人白衣……不！那原本洁白如雪的袍服，早已被数不清的、自身流淌出的滚烫神血和敌人的污血浸透染红！衣袍上遍布撕裂的创口！墨发如同染血的战旗，在足以撕裂星河的罡风中狂舞！无法看清面容（或许被记忆保护？），但他裸露出的手臂、脖颈……所有可见的肌肤之上——密密麻麻！如同活物般狰狞扭曲、流淌着暗红光泽的魔纹，烙印其上！那魔纹深处，仿佛封印着无数神魔凄厉的嚎哭！
男子手中并非断裂的残剑，而是一柄造型奇古、通体流淌着纯净金辉、仿佛由亿万星辰精魄熔炼而成的无双神剑！剑锋所指，便是对面那无边混沌的化身！
可就在沈清欢“视线”落在他那紧握神剑的手上、落在那爬满魔纹的右臂之上时——
嗡！！！
记忆碎片中，那男子似乎察觉到了窥探！他那模糊的脸庞猛地转向沈清欢意识所在的“方向”！虽然依旧面目不清，但沈清欢能清晰地“感受”到一道目光！
并非镜中所见的疯狂与暴戾！这道目光如同穿越了亘古岁月，冰冷刺骨！带着一种洞彻万物的、神明审判般的绝对漠然！
更有一股源自灵魂层面的共鸣与……剧痛！
几乎在他目光投射而来的瞬间！
沈清欢意识深处——不！是她心脏那枚玉佩镇压的最深处封印——陡然爆发出一股难以遏制的、仿佛要撕裂她灵魂的剧痛！如同有一根炽热滚烫、铭刻着无数扭曲符文的金戈，被无形巨手狠狠刺入脑海！她残存的意识中，瞬间被金戈洞穿、崩碎星辰、血染仙庭、白衣尽赤、魔纹狂舞的画面碎片塞满！无数杂乱喧嚣、仿佛来自战场最中心、模糊到无法分辨的神魔嘶吼与兵器撞击的轰鸣声，几乎要将她最后一丝意识彻底冲垮摧毁！
“呃啊——！！”现实中，枯骨水井底部，深陷污水的沈清欢，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大虾！昏迷中的脸庞因巨大的痛苦和来自灵魂深处的创伤共鸣而扭曲！更多的鲜血从她口鼻中呛咳涌出！
而同时！
那巨大骸骨头颅深处，随着沈清欢这剧烈的痛苦共鸣反应，那些漂浮的记忆碎片中，属于那个白衣染血、魔纹覆臂的身影影像周围——突然弥漫出一片浓郁得化不开的、带着强烈死亡气息的昏黄雾气！如同九幽黄泉翻涌而至！这雾气迅速弥漫，将那男子的身形、以及他身后的破灭星穹、燃烧仙宫景象迅速覆盖、扭曲、模糊！最终……彻底隐没在一片粘稠的昏黄之中！
只留下那股冰冷漠然、仿佛洞穿万古的视线烙印，似乎穿透了记忆碎片与昏黄雾障，依旧落在沈清欢身上……伴随着那股洞穿灵魂的金戈烙印般的极致痛楚！
同一时间，在相隔数百丈、被无数尸群围困但暂时慑于之前力量爆发残威、尚未一拥而上的那片废墟瓦砾之下。
深埋在尘土碎石之下的黑暗与沉寂。
比之枯骨水井的冰寒，这里的“冷”更倾向于一种绝对的死寂与虚无，仿佛灵魂沉入了没有星辰的深空。
苏硕的身体被厚厚瓦砾覆盖，断骨刺穿脏腑，胸口那诡异的焚种金纹被黄泉引冲击后虽被强行抹去药王印记，却留下了一道狰狞焦黑的裂伤疤痕，如同被烧红的烙铁印穿！残存的仙力与炉鼎之力乱流在他破碎的经脉中横冲直撞，每一次微弱的能量流转，都如同万针穿刺，带来撕心裂肺的痛苦。
他的意识同样在崩溃的边缘。身体的重创仅仅是痛苦的源头之一，更致命的是强行灌输、湮灭他焚种核心的那股黄泉引混杂自身力量的洪流！它粗暴地撕开了他自我束缚的层层枷锁！如同在紧闭千年的黑屋中强行炸开一扇门户！门后并非光明，而是无穷无尽的、被尘封埋葬的、足以将任何灵魂都焚烧殆尽的熔岩火海！
血！
视野所及，意识所感，皆是无边无际的血海与焚天烈焰！
血海翻腾，倒灌苍穹！无数巨大的神魔尸骸如同碎裂的山峦漂浮在滚烫的血浆之上！天空是燃烧的流火，星辰如同泪珠般坠落湮灭！金碧辉煌的宫阙在烈火中悲鸣坍塌！
混乱！厮杀的怒吼！神术对撞的灭世华彩！濒临死亡的咆哮！贯穿灵魂的诅咒！记忆碎片如同碎裂的玻璃渣，带着灼热的尖刺，疯狂地扎入苏硕本就濒临崩溃的意识！
“伪神当诛！”
“窃命贼子！”
“此身罪业……燃尽九天……亦难消万分之一……”
“为何……杀！！！”
“玄霄——！！！”
无数狂乱、暴虐、冰冷、悲哀的意念碎片混杂着惊天动地的爆炸与惨嚎，冲击着他！这些碎片混乱不堪，如同一锅沸腾的毒粥！他试图抓住一丝，看清全貌，却只会引来更大的撕裂感！仿佛灵魂被投入碎骨机反复碾磨！
其中一道声音却格外清晰，如同惊雷撕裂血雾！
“……以吾残躯为柴……燃一簇火……为……来日……”
那声音饱含着难以形容的极致悲恸与决绝！它响起的同时，意识中猛地拉近了一幅画面：
一只修长、骨节分明、却覆盖着无数流淌暗红魔纹的手！在血与火的燃烧背景中，带着一往无回的意志，狠狠倒插而下！
不是攻击敌人！
而是……刺向了自己的胸膛！刺入了他自己那颗磅礴跳动的心脏！！！
“噗——！”
现实中，埋在瓦砾下的苏硕猛地抽搐！被尘土覆盖的口中涌出大量带着淡金与暗红光泽的奇异血液！更有一股凝练到极致的、源自胸口的、带着无上规则气息的古老血腥气（天人之血？），混杂着濒临极限的混乱力量，如同被引燃的火药桶，就要冲破压制，向着外界猛烈爆发！
嗡！！！
就在这即将彻底失控爆发的生死刹那！
嗡！嗡！嗡！……
数道极其微弱、如同垂死呼吸般的玄金色符文虚影，毫无征兆地自苏硕的身体表面浮现！这些符文细碎、黯淡，布满裂痕，仿佛随时会崩溃，却带着一种绝对的封印与守护气息！它们如同燃烧着最后的余烬，疯狂地汲取着苏硕体内乱窜暴走的仙能（玄金部分）！
嗤嗤嗤！
金色符文如同最坚韧的锁链，强行将那即将宣泄爆发的、混杂着天人之血气息的毁灭性能量洪流，狠狠捆缚压制回他的躯体之内！
但这些封印符文明显也到了极限，在疯狂压制那狂暴力量的同时，其本身也在飞速黯淡、龟裂！显然，它们无法持久！这只是在用自我燃烧为代价，争取最后一线生机！
苏硕体内两股毁天灭地的力量（内爆能量团 vs 残破封印符文）再次陷入短暂的僵持拉锯！如同在油库中心点燃引线后又被强行盖上井盖！剧烈的冲撞撕扯让他身体痉挛加剧，意识在无边的血火炼狱和封印撕裂的边缘更加混乱痛苦！
而就在他身体表层符文光芒最炽的瞬间——
呼——！
一股淡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带着清冽霜寒木香的奇异微风，如同跨越了空间的阻隔，极其微弱地拂过这片被瓦砾覆盖的废墟。
是镇魂香的气息！
这股来自枯骨井底的、能够作用于意识灵魂的奇异香气，在无意间捕捉到苏硕身体表层那玄金封印符文逸散的、极其纯粹的仙能残韵后，如同受到了某种同源的吸引，极其自然地、如同清泉溪流找到了自然的洼地，极其微弱地……试图渗透缠绕过来！
但！苏硕体表那正燃烧自我拼命压制的封印符文何其警惕！它们在感受到外来能量（哪怕微弱）试图接近的瞬间，猛地爆发出更强烈的抗拒金芒！
嗤！
那缕微弱的镇魂香气被瞬间隔绝、弹开！
然而！
被弹开的镇魂香，如同水波荡漾，极其微弱地扩散开来，恰好扫过距离苏硕掩埋位置不远处的一小片碎石滩。
在这片碎石滩的缝隙里，残留着一小堆尚未被污血完全浸透的暗红色干枯苔藓。这些苔藓极其常见，遍布废墟角落。
当那抹被符文弹开的、微弱的镇魂香气息触碰到这一小片暗红色苔藓的刹那！
异变突起！
那些原本死气沉沉、毫不起眼的暗红苔藓，如同被赋予了诡异的生命！瞬间剧烈地蠕动、膨胀！它们表面迅速分泌出粘稠腥甜的汁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膨胀，短短几息之内，竟然化作了一小簇不断扭曲、如同微型肉瘤聚合体般、散发出浓郁血腥和甜腻气息的暗红色怪异菌伞！
更诡异的是，这微小菌伞生成后，顶端微微张开！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强烈诱导性、仿佛是无数受伤生灵极致渴望的、带有微弱麻痹镇痛效果的甜腻气味……从菌伞顶端悄然弥散出来！
这气味虽然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它蕴含的“生命渴望气息”对活物而言或许微弱，但对某些感官异常强大、被血腥吸引、且陷入焦躁饥饿状态的“东西”而言……
吼——？！
一只位于瓦砾堆边缘、距离最近的血变尸，原本正低伏着身躯，灰白眼球死死盯着那片被之前玄金光域警告过的区域，焦躁地刨着地面。就在那朵诡异暗红菌伞生成、气息飘散的瞬间！它那颗早已腐烂、只剩下嗜血本能的脑袋猛地扬起！灰白的鼻子（残存部分）疯狂地耸动着！死死锁定了苏硕掩埋地点侧方数丈外、那朵微小菌伞的位置！
不是危险的玄金光！是……血食的气息？！受伤的……新鲜血肉的气息？！
饥饿和嗜血的疯狂瞬间压过了对之前毁灭光域的恐惧记忆！
“吼嗷——！！！” 这只血变尸发出一声兴奋嗜血的咆哮，猛地迈开扭曲的肢体，不再犹豫，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那朵暗红菌伞的位置——即苏硕掩埋瓦砾堆的边缘地带——疯狂扑了过去！
与此同时，枯骨井底。
随着沈清欢在昏迷中意识与枯骨记忆激烈碰撞引发的剧痛与能量波动……
滋滋滋……！
一直深埋在巨大骸骨头颅部位、沉在污水泥泞之下、那面已经彻底崩碎的古老铜镜最大的一块锋利尖锐的镜面碎片！在沈清欢痛苦弓身的颤动中，被水流微微带起，无巧不巧地……尖锐的棱角划破了她无力垂落、按在污泥中的左手手心！
一道细小的伤口出现，极其微弱的、带着生机和神魂气息的鲜血，丝丝缕缕地渗入了冰冷污浊的水里……
也悄然……沾染在了那块昏黄的铜镜残片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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