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水瓶壁上凝结的水珠,冰凉地贴在钟离秋的掌心,那廉价糖水混合二氧化碳的刺激感还在喉咙里灼烧,呛出的眼泪混着脸上的煤灰和干涸的血迹,留下几道狼狈的沟壑。台下震耳欲聋的欢呼、口哨和脏话如同实质的海浪拍打着他,他站在简陋舞台中央,像一块刚从熔炉里捞出的、尚未冷却的生铁,粗糙、滚烫、带着未经打磨的棱角。赢了?一种近乎虚脱的眩晕感攫住了他,饥饿和寒冷后知后觉地汹涌反扑,腿肚子微微发颤。 “小子,够味儿!”棒球帽DJ塞给他几张皱巴巴的钞票,上面沾着汗渍和啤酒渍,“拿着,算你今晚的‘出场费’!以后常来,你这股子狠劲儿,天生就该站这儿!” 钱不多,甚至不够买顿像样的饭,但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是第一次靠自己的声音、自己的愤怒换来的东西。一种陌生的、带着血腥味的“价值感”。 他跌跌撞撞走下台,喧嚣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缝隙。目光各异,有欣赏,有挑衅,有纯粹看热闹的漠然。他无视所有视线,只想找个角落喘口气,舔舐一下伤口。角落里堆着废弃的音响箱,他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外壳滑坐在地,扯了扯汗湿黏在身上的廉价T恤。脸上的伤口在汗水的浸润下,又开始隐隐作痛。 就在这时,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和一小包独立包装的消毒湿巾,被一只干净、骨节分明的手递到了他眼前。这只手与周围汗津津、带着纹身或金属指环的手格格不入。 钟离秋猛地抬头。 逆着晃动的廉价射灯光线,站着一个穿着简单白衬衫、卡其裤的清瘦少年。头发修剪得干净利落,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很亮,带着一种近乎学术般的专注和好奇,正仔细地打量着他——更确切地说,是打量着他脸上那道被琴弦抽出的、边缘还沾着煤灰的血痕,以及他紧攥在手里、沾满汗水和灰尘的几张钞票。 “处理一下伤口吧,感染就麻烦了。”少年的声音温和,带着点南方特有的柔软口音,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钟离秋没接。他本能地警惕起来,像竖起尖刺的刺猬。在这种地方,突如其来的善意往往包裹着陷阱。“你是谁?”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未散的戾气。 少年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敌意,蹲下身来,保持在一个不具压迫感的距离,把水和湿巾放在钟离秋脚边。“李明宇。”他简单地报上名字,目光落在钟离秋紧握钞票的手上,“你的词…很特别。” “特别?”钟离秋嗤笑一声,带着嘲讽,“你是想说像疯狗乱吠?” 李明宇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迷离的光,看不清眼神:“不。是像…淬火的刀胚。原始,粗糙,但里面藏着能劈开什么东西的力量。”他的目光终于从钞票和伤口移开,落到钟离秋的眼睛里,“那种不顾一切要把胸腔里所有东西都吼出来的本能…很纯粹,也很…痛苦。” 钟离秋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痛苦?这个词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用愤怒和麻木包裹的硬壳。他别开脸,抓起地上的矿泉水,粗暴地拧开,仰头灌了一大口。冰水冲刷着喉咙里的灼烧感,也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瞬。 “你懂什么痛苦?”他抹了把嘴,声音低沉,带着自嘲,“在这地方装什么文化人?” 李明宇没有反驳,只是从随身带着的、看起来同样干净整洁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边缘有些磨损的硬皮笔记本。他翻开其中一页,不是歌词,而是密密麻麻的音符和标记。他指着其中一段复杂交错的旋律线:“痛苦有很多种形态。你的在词里,像爆裂的岩浆。我的…在这里面,像暗流,或者…冰冷的锁链。”他的指尖划过那些音符,动作带着一种钟离秋无法理解的珍视和沉重。“我们都想挣脱点什么,不是吗?只是用的‘乐器’不同。” 钟离秋皱紧眉头,看着那些在他眼里如同天书的五线谱。暗流?锁链?挣脱?这个叫李明宇的家伙说话像在打哑谜。但他能感觉到对方话语里的那份认真,不像是在戏弄他。而且,对方提到了“挣脱”…这个词像一把钥匙,在他心里某个锈死的锁孔里轻轻转动了一下。 “你…也玩音乐?”钟离秋的语气缓和了些,带着探究。 李明宇合上笔记本,轻轻点头:“嗯。写歌,也做点简单的编曲。”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钟离秋脸上的伤,“你的词…如果加上合适的旋律和编排,也许能…让更多人听到那种力量,而不只是被当作噪音。”他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当然,前提是你愿意。” “更多人听到?”钟离秋咀嚼着这几个字。他来这里只是为了发泄,为了证明自己还能发出声音,为了那几张能买几个面包的钞票。从来没想过“更多人”。他下意识地又攥紧了手里的钱,指关节发白。“怎么弄?”他生硬地问。 “不急。”李明宇站起身,白衬衫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先把伤口处理了。如果你还想试试,下个周末,同样的时间,我在这里等你。”他指了指舞台旁边一个更隐蔽的小门,“那边有个稍微安静点的储藏室,可以试试。” 他没有等钟离秋的回答,只是点了点头,便转身融入了晃动的人群中,背影很快消失在烟雾和迷离的灯光里,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地上那瓶水和湿巾,以及钟离秋心中一团乱麻般的困惑和…一丝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好奇。 钟离秋看着脚边的水和湿巾,又摸了摸脸上刺痛的伤口。他最终还是撕开了湿巾包装,冰凉的触感带着消毒水刺鼻的味道,让他忍不住咧了咧嘴。他一边笨拙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污迹,一边看着李明宇消失的方向。 淬火的刀胚?合适的旋律?让更多人听到?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粗糙、沾满煤灰和汗渍的手。这双手,砸过墙,挨过打,扒过煤车,刚刚握紧了人生第一笔“血汗钱”。现在,有人告诉他,这双手还能握住另一种可能? 舞台上的音乐再次炸响,新一轮Battle开始了,更狂野的节奏和更粗俗的谩骂冲击着耳膜。钟离秋靠在冰冷的音响箱上,闭上眼,耳边似乎还残留着刚才自己嘶吼的回响,还有那个叫李明宇的清冷声音。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在他脑海里碰撞、缠绕。 他猛地睁开眼,抓起地上剩下的半瓶水,狠狠灌了下去。冰水冲进胃里,带来一阵清晰的凉意。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表情,带着点自嘲,也带着点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微弱的期待。 下周末?他倒要看看,这个装模作样的“文化人”,能拿他那堆像鬼画符一样的音符,把自己这“爆裂的岩浆”搞出什么名堂。逃离北方寒夜跳上的那辆煤车,将他抛入这个充满汗味、烟味、廉价香水和狂野节奏的地下世界。而角落里那个递来水和湿巾、说话像谜语一样的李明宇,像一颗意外落入这片混沌荒原的种子。钟离秋还不知道,这颗种子,将在未来和他一起,孕育出名为“悖论”的风暴,将他“钟离秋”这个名字彻底锻打成一把名为“钟瑶”的、刺向乐坛心脏的利刃。属于他们的荆棘之路,才刚刚在湿漉漉的消毒水味和震耳欲聋的Beat中,悄然探出了第一根尖刺。
地下rapper的逆袭之路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