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厂演唱会的硝烟和警笛的尖啸,仿佛还在钟繇的耳膜里刻下了永久的凹槽。他像一头被拔光了爪牙、伤痕累累的困兽,蜷缩在废弃修车铺最阴暗的角落。嗓子每一次吞咽都像吞下滚烫的沙砾,灼痛深入骨髓。星太的违约起诉书如同冰冷的铁链悬在头顶,主流世界的彻底封杀将他变成了一个无声的幽灵。他靠着李钏偶尔带回来的硬面包和角落里接的、带着铁锈味的自来水度日。大部分时间,他只是沉默地对着那架破旧立式钢琴上残缺的琴键发呆,指尖偶尔拂过冰冷的象牙,却只能弹出几声喑哑的、不成调的闷响。
这天,铅灰色的天空好不容易挤出一线惨淡的微光,透过破窗上积满油污的玻璃,斜斜地打在布满灰尘和油渍的水泥地上。李钏出去了,说是去“找点能烧的东西”——可能是取暖的废木头,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修车铺里只剩下钟繇和那无处不在的死寂。
角落里,一台老掉牙的晶体管收音机,是这里唯一能接收到外界声音的物件。李钏走前把它打开了,不是为了听节目,仅仅是为了用那点微弱的电流声和人语,驱散这令人窒息的、如同坟墓般的寂静。收音机里正播放着午后的点歌节目,主持人甜腻造作的声音和罐头般的背景音乐流淌出来,与这充斥着机油、铁锈和绝望的环境格格不入。
突然,一段广告粗暴地插了进来。背景音乐是当下最流行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电子泡泡糖旋律,一个机械感十足却又异常“悦耳”的男声在唱着:
> *“遇见你,是夏日的冰淇淋融化在心头~*
> *每一秒,都是粉红色的甜蜜魔咒~*
> *爱上我,就像爱上阳光的温柔~”*
歌词空洞浮夸,旋律俗不可耐。钟繇厌恶地皱紧眉头,下意识地想捂住耳朵。这种玩意儿,是他在地下时最唾弃的垃圾,是音乐最彻底的堕落。
然而,就在那男声唱到副歌最高音“**温柔~**”那个刻意拖长的尾音时,钟繇整个人如同被高压电流瞬间击中!
那个尾音的处理…那种在机械平滑中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沙哑颗粒感…那种独特的、带着一点点撕裂边缘的泛音…
像一道冰冷的、带着倒刺的钢钩,狠狠钩进了他的天灵盖!
他“啊”地一声,像弹簧般从地上弹射起来,动作太猛,眼前瞬间漆黑一片,金星乱冒。他踉跄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向那台破收音机,把脸死死贴在布满灰尘和油垢的喇叭网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
“关…关掉!快关掉它!”他嘶声力竭地吼着,声音像破旧风箱在漏气,带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修车铺里只有他一个人。他颤抖着手,摸索着收音机侧面那个油腻的旋钮,猛地一拧!
甜腻的歌声戛然而止。死寂重新笼罩下来,只剩下钟繇自己如同拉风箱般粗重、急促的喘息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他死死盯着那台沉默的、像块废铁疙瘩的收音机,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冷汗瞬间从额头、鬓角渗出,滑过他脸颊上那道因愤怒而扭曲的旧疤。他猛地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铁架子上,震得上面堆放的零件哗啦作响。他双手痛苦地揪住自己凌乱油腻的头发,喉咙里发出困兽濒死般的、压抑的呜咽。
“不对…不对…”他神经质地摇着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声音…那处理…那个尾音的撕裂…他妈的!是我的!是我的声音!!” 最后一句,他是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嘶吼出来的,破音的吼叫在空旷的修车铺里疯狂冲撞,震得破钢琴上的灰尘簌簌落下,也彻底撕裂了他本就灼痛的喉咙,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和血腥味。
他咳得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身体剧烈地抽搐。咳出的唾沫里,带着一丝刺目的鲜红。
就在这时,修车铺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被推开,李钏回来了,肩上扛着一个不大的麻袋,里面似乎装着煤块或木柴。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屋内不同寻常的死寂和钟繇濒临崩溃的状态。钟繇那声嘶吼的余音似乎还在空气里震颤。
“怎么回事?”李钏放下麻袋,声音像冰冷的金属刮擦。
钟繇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赤红,像要滴出血来。他指着那台破收音机,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洞般的声音,一时竟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李钏眉头紧锁,没有追问。他直接走到收音机前,重新拧开了开关。那个甜腻的广告歌前奏再次响起。
李钏闭上眼睛,微微侧头,耳朵精准地捕捉着声波的每一个细微震动。他整个人像一台摒弃了所有干扰、只专注于声音本质的精密仪器。当那句“**温柔~**”的尾音再次响起时,李钏猛地睁开了眼睛!那眼神,不再是深潭般的冰冷,而是瞬间凝结成了万年玄冰,带着刺骨的杀意!
“是‘漂白’。”李钏的声音低沉、平缓,却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冰的针,精准地扎进钟繇的神经,“把你的原始干声采样,用算法像剥皮一样,剥离掉所有‘杂质’——你吼出来的愤怒,撕裂的痛楚,不稳的棱角…只留下最基础的音色骨架。然后,”他看向钟繇,眼神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冰冷的肯定,“用这个骨架,套上新的旋律,新的歌词,新的‘人设’…一个没有灵魂的发声玩偶。你说得对。骨头是你的。但皮肉、灵魂、甚至叫喊的目的,都被换掉了。他们把你的声音…肢解了。”
“肢解…”钟繇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身体晃了晃,全靠背后的铁架支撑着才没瘫倒。一种比封杀、比起诉更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他们不仅想埋葬他的名字,还想把他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从他的灵魂里硬生生剜出来,洗刷干净,做成一个精致的、没有生命的发声玩具,去唱那些他最憎恶的、粉饰太平的甜腻情歌?!
这比将他扒光示众更恶毒!这是对他存在本身最彻底的掠夺和最卑劣的亵渎!
“谁…谁干的?!”钟繇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恶心感和被掏空的绝望让他胃里翻江倒海。
李钏没说话,只是走到他那个磨损的硬皮笔记本旁,从里面抽出一张皱巴巴的、不知从哪里撕下来的娱乐小报页角。上面印着一个光鲜亮丽的虚拟偶像“银烁”的图片,旁边是一段不起眼的报道:
【虚拟偶像“银烁”首支单曲《夏日甜咒》引爆网络!制作人揭秘:独特沙哑颗粒感嗓音源自神秘“地下声纹库”,经尖端“纯净重塑”技术,化粗粝为迷人温柔…】
“地下声纹库…纯净重塑…化粗粝为温柔…” 钟繇看着这些冰冷的、带着技术傲慢的词句,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脏上。他在地下Battle场那些拼尽全力的嘶吼,那些带着血泪和煤灰味的录音片段,那些他以为只属于黑暗角落的真实呐喊…竟然成了别人实验室里的标本,被解剖、漂白、重塑,变成了取悦市场的、散发着廉价香精味的塑料糖果!
“啊——!!!” 钟繇再也无法承受,发出一声凄厉至极、如同灵魂被撕裂的咆哮!这声吼耗尽了他残存的所有生命力和声带最后的韧性,带着无法言喻的痛苦、愤怒和被彻底掏空的绝望。他猛地抓起脚边一个沉重的、沾满油污的活动扳手,像一头彻底疯狂的野兽,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那台还在播放着《夏日甜咒》的破收音机!
“哐啷——!噼里啪啦——!”
收音机的外壳瞬间碎裂,零件四散飞溅,甜腻的歌声在一声刺耳的电流尖啸中彻底终结,只留下扭曲的、滋滋作响的噪音,如同垂死的哀鸣。钟繇脱力般地跪倒在地,双手撑在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肩膀和脊背剧烈地起伏、颤抖。他张着嘴,大口地喘着粗气,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鼓风机般的嘶哑抽气声,再也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无声的愤怒和绝望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爆炸,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剧痛,眼前阵阵发黑。
他的声音…他最后赖以生存、赖以证明自己存在的武器…他灵魂的回响…被偷走了。被洗刷干净,打扮成小丑,推上舞台,唱着最恶心的歌。
这比杀了他还残忍。
李钏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跪在地上无声颤抖、如同被抽走了脊梁的钟繇。镜片后的目光冰冷刺骨,深处却翻涌着比钟繇更炽烈、更凝练的滔天怒火。他走到钟繇身边,没有伸手搀扶,只是再次拿出了那张写着“**还记得真正的火,该怎么烧吗?**”的、被摩挲得有些发软的纸片,将它轻轻放在了钟繇面前的地上,紧挨着收音机碎裂的外壳和一地狼藉。
然后,李钏弯下腰,伸出他那双骨节分明、异常干净的手,开始在一片狼藉中,冷静地、一片一片地,捡拾起收音机碎裂的塑料外壳、扭曲的金属骨架、断裂的电线、甚至是被砸扁的喇叭纸盆…他将这些代表着他声音被窃取、被亵渎的残骸,仔细地收集起来。
钟繇抬起布满血丝、被泪水(愤怒和绝望的泪水)模糊的眼睛,茫然地看着李钏的动作。
李钏没有看他,只是专注地收集着那些残骸碎片,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冻原深处永不融化的坚冰,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毁灭性的力量:
“他们想漂白?想重塑?想把你的声音变成塑料?”
“好。”
“我们就用他们偷走你声音的‘证据’残骸,”
“用你被他们毁掉的、现在这副嘶哑的喉咙,”
“还有…”
李钏终于停下了动作,直起身,手里捧着那一小堆肮脏破碎的零件残骸,镜片后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刃,穿透钟繇的绝望,钉在他灵魂深处:
“…还有你骨头里那团烧不化的火。”
“把他们漂白过的塑料糖衣,”
“把他们窃取的‘温柔’,”
“把他们精心搭建的虚拟偶像…”
“连皮带骨,烧回最原始的灰烬!”
“让所有人看看,什么是剽窃不了的,什么是算法漂不白的——真正的、带血的、灵魂的形状!”
李钏的话,像滚烫的岩浆,浇在钟繇心中那团被羞辱和绝望压制的冰冷灰烬上。跪在地上的钟繇,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和泪水的眼中,那团火,在极致的痛苦和愤怒中,被李钏冰冷的话语和手中那些象征屈辱的残骸,硬生生地重新点燃!那火焰不再是无助的狂怒,而是凝聚成一种带着毁灭意志的、冰冷的、不顾一切的疯狂!
他盯着地上那张纸片,盯着李钏手中那捧收音机的残骸,盯着“银烁”那虚假的光鲜画面。
他的声音被偷了?
好。
那他就用这副被撕烂的、被星太和AI联手毁掉的嗓子,用这堆代表着他声音被窃取的残骸碎片,吼出最刺耳、最不“悦耳”、最无法被漂白的、来自地狱深处的控诉!
AI盗走的,只是一个被漂白的幽灵。
而真正的火,将从这堆屈辱的废墟和他嘶哑的喉咙里,带着毁灭性的真实,重新燃烧起来!烧向那个窃取灵魂的贼!
地下rapper的逆袭之路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