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脉图的发现,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楚明夷和周砚白之间激起了紧迫的涟漪。古镇的地下,潜藏着一个庞大而精密的防御系统,而破坏者的目标,正是瘫痪它的关键节点。时间成了最奢侈的消耗品。
行动刻不容缓。周砚白利用地质雷达数据和楚明夷的感应草图,结合罗盘定位,连夜在电脑上初步勾勒出几条疑似能量流动最活跃的“主脉”走向。其中一条,清晰地指向古镇核心区域——一座亟待修复的宋代三清殿。殿内藻井结构复杂,中心一组巨大的斗拱,正是古建谱系中记载的“偷心造”。
“偷心造?” 周砚白看着楚明夷递过来的古建图样,眉头微挑。清晨的阳光透过楚氏工坊蒙尘的窗棂,在周砚白专注的侧脸上投下光影。这两夜他几乎没怎么回听松别院,直接在工坊角落的旧沙发里凑合了几个小时,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但精神却异常集中。
“嗯,”楚明夷指着图样上斗拱的核心结构解释,“这是宋式斗拱里一种特殊形制。你看,它跳过了华拱层叠的常规做法,内跳拱身直接穿过大斗,像是……偷走了核心的心材,所以叫‘偷心造’。结构精巧,承重独特,对构件精度要求极高。” 楚明夷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按在左手旧伤的疤痕上,“三清殿那组‘偷心造’斗拱,是支撑整个藻井的核心,也是地脉图上那个区域的重要‘榫头’之一。它损坏严重,再不修,藻井有塌陷风险,而且……”
“而且可能影响到它作为‘榫头’引导地脉能量的功能?” 周砚白接口道,眼神锐利。周砚白理解了楚明夷的言外之意:修复这组斗拱,既是保护文物,也是加固地脉防御系统的一个关键节点。
“对。” 楚明夷点头,“但修复‘偷心造’难度很大,需要精准复原其特殊的力学传递路径。古法记载和现代结构计算必须结合……” 看向周砚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经过地脉图的合作,楚明夷意识到周砚白那套现代工程学的思维和工具,或许是解开古法秘术的另一把钥匙。
周砚白嘴角微扬,露出一丝属于工程师的、带着挑战意味的自信:“正好,试试我的新玩具。” 他从随身的工具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造型流线、闪烁着金属冷光的设备——一台高精度激光三维扫描仪。“用它先给藻井和损毁的斗拱构件建个模,逆向推导原始结构和受力点,比纯靠经验快得多,也准得多。”
两人带着沉重的工具箱和精密的仪器,踏入了尘封已久的三清殿。殿内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的木香和微尘的味道。仰头望去,藻井如一朵倒悬的、繁复至极的木构莲花,中心那组巨大的“偷心造”斗拱,宛如莲花的心蕊,却已残破不堪。几根关键的“内跳拱”断裂歪斜,巨大的斗件开裂,精美的雕花被岁月和虫蛀侵蚀得面目模糊。
“就是它了。” 楚明夷仰着头,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带着回响。眼中闪过一丝痛惜,指尖仿佛已经感受到那些残木中混乱而痛苦的“记忆”碎片。修复这样的国宝级构件,压力和责任都沉甸甸的。
周砚白没有多言,立刻开始工作。熟练地架设好激光扫描仪,蓝色的激光束无声地在幽暗的空间里游走,精确地捕捉着藻井和斗拱的每一个细节,将复杂的立体结构转化为屏幕上精确的点云模型。楚明夷则戴上手套,架起梯子,小心翼翼地开始清理残件表面的积尘和朽木,用特制的工具一点点剥离附着物,记录下每一处榫卯接口的损伤情况。两人分工明确,一个在数字世界里精确解构,一个在实物世界里细致触摸。
“这里,” 楚明夷指着一根断裂的内跳拱与大斗的接口处,对下面操控电脑的周砚白说,“古法要求拱身穿过大斗时,榫头必须做成特殊的‘钩挂榫’,利用木材本身的弹性和咬合角度锁死。但现代胶合加固技术……”
“强度有余,韧性不足,而且会破坏古法传递路径的精妙平衡,可能导致能量引导不畅?” 周砚白看着屏幕上高亮显示的应力集中点,立刻理解了楚明夷的顾虑。周砚白快速调整模型参数,“如果用高强度碳纤维细杆植入拱身内部作为‘暗筋’,外部再用传统鱼鳔胶结合小木榫加固接口,模拟古法咬合呢?既能增强抗拉强度,又不影响外部结构和力流传递。”
楚明夷眼睛一亮:“可行!但暗筋植入的位置和角度必须分毫不差,否则……”
“交给我。” 周砚白胸有成竹,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屏幕上瞬间生成数个植入方案和模拟受力分析,“你看这个位置,平行于拱身木纹,避开关键榫卯,应力分布最均匀。”
楚明夷凑近屏幕,仔细看着那些跳动的数据和模拟图,又抬头对比实物,眼中闪烁着专业碰撞的火花:“角度再向下微调1.5度,更契合原构件的受力惯性。”
“好!” 周砚白立刻修正参数。这一刻,古法的经验直觉与现代工程的精确计算,在修复这古老“偷心造”的技艺上,产生了奇妙的共振。
确定了核心修复方案,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替换一根严重腐朽的“内跳拱”是整个修复的关键。楚明夷需要将一根按照古法精心制作的新拱身,严丝合缝地穿入那巨大的、结构复杂的斗件中心——正是“偷心造”得名的精髓所在。空间极其狭窄,角度刁钻,全靠匠人手上的感觉和对木材弹性的精确把握。
楚明夷深吸一口气,左手因为旧伤的缘故,细微的颤抖在高度紧张下难以完全抑制。右手持特制的木槌和撬棍,左手小心翼翼地引导着新拱身,试图找到那个完美的入榫角度。汗水很快浸湿了额发。周砚白在下方紧紧盯着,屏住呼吸,手中拿着激光测距仪,随时准备报出毫米级的距离误差。
“左移……两毫米……停!角度向下……” 周砚白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精密仪器的读数。
楚明夷全神贯注,指尖感受着木材细微的阻力变化。就在新拱身的榫头即将触碰到斗件内部的卯眼边缘时,一阵强烈的、混杂着数百年香火气息、诵经声、以及木头不堪重负的呻吟声的“记忆碎片”,如同冰锥般猛地刺入他的脑海!
“唔……” 楚明夷闷哼一声,眼前瞬间发黑。那并非视觉影像,而是一种深沉的、源自无数信徒虔诚祈愿和建筑本身结构应力的混合“情绪”,冰冷而沉重。他握着拱身的手猛地一颤,指尖的温度以惊人的速度褪去,熟悉的刺骨寒意从脊椎窜起,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楚明夷!” 周砚白瞳孔骤缩,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扔下测距仪,一步跨上梯子。楚明夷眼神涣散,身体在梯子上微微摇晃,仿佛随时会栽倒。那杯一直放在旁边保温壶里的姜茶根本来不及拿!
千钧一发之际,周砚白毫不犹豫地伸出双臂,从身后紧紧环抱住了楚明夷!胸膛紧贴着楚明夷冰冷颤抖的后背,双臂有力地箍住对方的上半身,用自己的体温形成一道坚实的屏障。
“坚持住!别松手!” 周砚白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定感,紧贴着楚明夷冰凉的耳廓响起。周砚白温热的气息拂过楚明夷颈侧的皮肤,强健有力的心跳透过相贴的衣物,一下下撞击着楚明夷几乎被冻僵的感知。
突如其来的暖意和稳固的支撑,像一道暖流冲破了刺骨的冰寒。楚明夷涣散的眼神艰难地聚焦,那股冰冷的“记忆洪流”似乎被身后源源不断传递过来的热度和力量短暂逼退。楚明夷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稳住发软的手臂,借着周砚白稳固的支撑,右手猛地发力!
“咔哒!”
一声清脆、令人心安的榫卯咬合声响起!
那根承载着古法智慧与现代辅助的新拱身,终于精准地穿过了巨大的斗件中心,完美地嵌入其位,完成了“偷心”的关键一步!
巨大的斗件在拱身归位的瞬间,仿佛发出一声极其细微、常人无法察觉的嗡鸣,整个藻井似乎都随之轻轻一震,一股沉稳、顺畅的气息隐隐流动开来。
危机解除。楚明夷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整个人脱力般向后软倒,完全倚在了周砚白坚实的怀抱里。刺骨的寒意依旧在四肢百骸流窜,但后背紧贴着的暖源是如此真实而强大,驱散着深入骨髓的冰冷。
周砚白稳稳地抱着他,小心翼翼地从梯子上退下来。半扶半抱着楚明夷坐到殿内冰冷的青砖地上,立刻脱下自己还带着体温的冲锋衣外套,不由分说地将楚明夷整个裹住,严严实实。然后才迅速拧开保温壶,倒出热气腾腾的姜茶,递到他嘴边。
“喝。” 命令式的语气,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切。
楚明夷双手冰冷颤抖,几乎握不住杯子。周砚白便直接用手托着杯底,稳稳地送到他唇边。辛辣滚烫的液体滑入喉咙,驱散着体内的寒气,身后残留的温暖怀抱和包裹着自己的外套,更是源源不断地输送着热量。
过了好一会儿,楚明夷脸上的死白才慢慢褪去,身体也不再抖得那么厉害,只是依旧虚弱地靠在周砚白肩头。
“刚才……那是什么?” 周砚白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后怕和探究。周砚白清晰地感受到了怀中人瞬间体温骤降的可怕程度,那绝非普通的身体不适。
楚明夷闭了闭眼,声音还有些沙哑:“……是‘它’的记忆。太沉重了……几百年的祈愿,结构的应力……像冰河一样冲过来。” 他睁开眼,看向头顶那刚刚修复了关键一步的“偷心造”斗拱,眼中带着一丝疲惫的释然,“不过……现在好了。它‘活’过来了,感觉……顺畅多了。” 楚明夷指的是那隐隐流动的地脉能量。
周砚白顺着楚明夷的目光望去,那组古老的斗拱在幽暗的光线下,仿佛焕发了一丝内敛的生机。低头看着怀里依旧裹在自己外套中、显得格外脆弱的楚明夷,心头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是后怕,是震撼于对方能力的代价,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责任感。
“下次,” 周砚白的声音沉了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感觉到不对,立刻说。别硬撑。” 周砚白收紧了环着楚明夷的手臂,像是在确认对方的存在和温度。
楚明夷没有反驳,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将身体更深地埋进那件带着松木和阳光气息的温暖外套里。三清殿内一片寂静,只有尘埃在光束中缓缓飘浮。修复的榫卯已然咬合,而某种无形的东西,也在方才惊心动魄的相拥与体温传递间,悄然嵌入更深的位置,如同那古老的“偷心造”,跳过了繁复的层叠,直抵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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