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长亭

江南的雨，缠绵悱恻，如丝如缕。贺郁漓撑着油纸伞，独自漫步在长亭。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远处的青山笼罩在薄雾之中，若隐若现，黛色的山峦宛如水墨画中晕染的墨迹。脚下的绿水悠悠流淌，泛起层层涟漪，倒映着岸边的垂柳和粉墙黛瓦，薄烟缭绕，为这江南美景增添了几分朦胧与诗意。

长亭外，海棠花开得正艳，粉红的花朵在雨中轻轻摇曳，花瓣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显得格外娇艳。贺郁漓驻足长亭，望着眼前的美景，心中却泛起一丝淡淡的孤寂。这江南的烟雨，不知见证了多少人的相遇与离别，而他，却始终在寻觅那个能与自己心意相通的人。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贺郁漓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白金衣的男子缓缓走来。他身姿修长，眉目如画，手中握着一把折扇，步伐从容优雅。男子走到长亭前，微微驻足，目光与贺郁漓交汇。

“真是好雅兴，在此独赏烟雨。”男子微笑着开口，声音温润如玉。

贺郁漓微微颔首，轻声说道：“不过是闲来无事，出来走走罢了。”他的目光扫过对方腰间悬挂的青铜佩饰，纹路古朴，似有云雷暗纹流转。

男子走进长亭，将折扇收起，放在石桌上，发出轻响。扇骨边缘缠着靛蓝色丝线，磨损处露出内里的湘妃竹纹理。“我叫贺墨央，刚来此地学习，见你在此，便想与之同赏这江南烟雨，不知你可否会介意？”

贺郁漓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却又气质不凡的男子，注意到他袖口处绣着的银丝卷云纹，针法细密规整，显然出自名家之手。对方的到来，确实为这寂寥的长亭增添了几分生气。“可以请便。”他侧身让出半张石凳，油纸伞尖滴落的水珠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水洼。

贺墨央在石凳上坐下，目光望向远处的青山绿水，说道：“江南的烟雨，总是这般如梦如幻。这青山远，绿水吟，薄烟绕，倒像是亘古以来就存在的美景，见证了无数人的相遇与离别。”他说话时，折扇有节奏地轻敲掌心，扇面隐约透出墨竹的轮廓。

贺郁漓听着他的话，心中一动，说道：“当是所言极是。这江南的烟雨，不知藏着多少相思故事。就像这海棠花，年年岁岁开在长亭边，或许也曾听过许多人的情话，见过许多人的眼泪。”他伸手轻抚亭柱上斑驳的刻痕，那里歪歪扭扭地刻着“乙巳韶春”的字样。

“ 相思是未寄的信笺，被春风吹开折痕，洇湿了半阙残词”贺郁漓不由恍神，轻喃着吻开笔墨。

贺墨央转过头，看着亭外盛开的海棠，眼中闪过一丝感慨，“你说得没错。亘古的相思，就如这江南的烟雨，绵绵不绝。从古至今，多少痴男怨女，为情所困，为情所伤。可即便如此，人们依旧对那一份感情，执着不已。”他忽然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海棠花瓣，仔细端详着上面细密的脉络。

贺郁漓轻轻叹了口气，说道：“相思，本就是一场苦旅。就像这雨水，看似轻柔，却能浸透人心。明明知道相思苦，却还是忍不住去想，去念。”他想起家中书房里那封未寄出的信，信纸边角已被摩挲得起了毛边。

一一心事如柳丝拂过水面，漾起的涟漪，不过是春色里最轻的叹息

贺墨央看着贺郁漓，眼中满是欣赏，“你对相思竟有如此深刻的见解，我实在讶然。不知在你心中，可有会让你相思的人？”他的声音慵懒且问题问得随意。

贺郁漓微微一怔，轻声说道：“那倒没有，我也不过是触景生情，随口说说罢了。”他低头避开对方的目光，瞥见石桌上自己的伞骨在雨水浸润下，木纹里渗出淡淡的褐色。

贺墨央笑了笑，不再追问，而是转移话题道：“说起这相思，古人留下了许多动人的诗篇。‘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那小小的骰子中嵌入红豆，就如同入骨的相思，难以忘却。还有‘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将思念化作月相盈亏，实在精妙。”他说着，展开折扇，露出扇面背面题着的半阙《菩萨蛮》，字迹瘦劲如铁。

贺郁漓听着对方的讲述，注意到贺墨央尾音处带着些微北国地口音，与自己习惯的话略有不同。“这些诗词确实精妙。不过在我以为，《昭明文选》中收录的《古诗十九首》，虽无华丽辞藻，却更见相思本真。”他顿了顿，补充道：“就像‘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短短数字，道尽人间遗憾。”

贺墨央闻言眼睛一亮，折扇重重拍在掌心：“如此果然好！世人多爱李杜之豪放婉约，却常忽略这些质朴古意。”他倾身向前，袖中隐约飘出龙涎香与雨水泥土混合的气息，“不知你对建安七子的作品可有研究？”

两人的交谈渐渐深入，从诗词源流谈到版本考据。贺郁漓说起自己曾在旧书肆淘到的宋刻本《玉台新咏》，书页间夹着干枯的桂花；贺墨央则分享了家中收藏的《金石录》残卷，卷尾还有赵明诚的亲笔批注。雨不知何时停了，檐角滴落的水珠在青石板上敲出规律的声响。

当贺郁漓提及对《水经注》中江南水系的考据时，贺墨央突然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绢，上面用朱砂勾勒着简易的地图。“不骗你说，我近日也在研究《水经注》。这是根据《元和郡县图志》绘制的苕溪改道示意图。”他将素绢铺在石桌上，雨水浸润的边角微微卷起。

贺郁漓凑近细看，发现图中某处用小字标注着“疑似古渡口”，字迹工整如印。“你这考据功夫着实了得。此处标注可有依据？”他的指尖点在素绢某处，却不慎沾到未干的朱砂，在青灰色布料上留下一抹红痕。

贺墨央非但不恼，反而笑着说：“正是历史上在乌程县旧档案中发现的记载。看来你与我，倒有些不谋而合之处。”他取出怀中的竹制书签，将素绢边角仔细压平，书签上刻着“墨香阁藏书”的篆字。

暮色渐浓时，贺墨央终于起身告辞。他将折扇收入袖中，动作行云流水：“今日与你畅谈，实遇知音。我在北海1中上学，希望与你可以再次相见。”

贺郁漓避开了对方诚恳的眼神，点了点头：“好，我也在北海1中，愿下次相见。”贺墨央的白衣身影消失在蜿蜒的青石板路上，转身时，发现石桌上还留着那方素绢，朱砂地图在暮色中泛着暗红的光。

晚风拂过长亭，海棠花瓣簌簌飘落，覆在两人方才交谈的石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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