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伪装的盟友

走廊瓷砖亮得能照出人影，林逸涵差点被自己晃动的倒影绊到脚。周子杰攥着她的手腕没松，力道不小，她被拽着往前冲，校服袖子勒在刚才被他抓过的地方，隐隐发烫。夕阳从西边的高窗斜射进来，在地上拉出铁栏杆的影子，一道明一道暗，像关鸟的笼子。

“慢点……”她喘着气，声音被急促的脚步声盖过。

周子杰脚步没停，反倒走得更快，后背绷得直直的。“慢不了。”他头也没回，声音裹在穿过空旷走廊的风里，“张子豪的论坛服务器重启速度，保守估计不超过十分钟。等他缓过劲来，第一件事就是让那篇‘实锤帖’在所有班级群里飞一遍。”他另一只手始终插在裤袋里，攥着那个冰凉的金属U盘。

走廊墙上嵌着的玻璃荣誉榜刺得人眼睛疼，里面展示着各种奖杯奖状，还有那些林逸涵只听过名字的学长学姐们意气风发的照片。匆匆一瞥，她竟在其中一块榜上看到了明晃晃的“中考状元 张子豪”几个金字，旁边是那张她看腻了的、带着几分倨傲的脸。下方一小行不起眼的字写着：“优秀新生林逸涵”——那还是她名字第一次出现在这种地方，后面孤零零地跟着个远低于平均线的入学分数。

真他妈是个笑话。她移开视线，胃里一阵翻搅。

“这边。”周子杰猛地拽了她一下，拐进一条更窄的辅廊。这里没窗户，光线陡然暗下来，只有墙顶的安全灯牌发出幽绿的荧光。他把她往墙边带了带，正好挡在墙角监控探头的视野盲区。“前面就是信息中心，只有高二以上信息课代表有门禁卡进去。”他飞快地说，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磨得有点旧的卡片，对着墙上的感应区“嘀”了一声。

沉重的防火门应声滑开一条缝，扑面而来一股冰冷干燥、带着灰尘和机器味道的空气。

“你怎么……”林逸涵的话卡在喉咙里。

周子杰没解释，拉着她闪身进去，门在身后悄无声息地合拢，切断了走廊最后一点光。黑暗浓稠得几乎化不开，只有几十台处于休眠状态的电脑主机上那些指示灯，红的绿的黄的，像无数双诡异的眼睛，在寂静中无声地眨动。空气里弥漫着电子元件特有的淡淡臭氧味和灰尘味儿。

“啪嗒”一声轻响。

一束冷白色的光柱骤然亮起，是周子杰按亮了他的手机电筒。光束在黑暗的空间里晃动，最终落在一排靠着墙的主控电脑上。“这边。”他松开她的手腕，快步走向其中一台设备最高、屏幕最大的位置。林逸涵手腕上那圈无形的力道消失了，留下皮肤上残留的压迫感，还有一点点他手指带来的、挥之不去的薄荷糖味儿。

她揉了揉手腕，跟了过去。冰冷的空调风从头顶的出风口吹下来，正对着她的后颈，激得她一哆嗦。

周子杰已经把那台主显示器点亮了。屏幕幽幽的蓝光瞬间将他笼罩，也勾勒出他侧脸专注的轮廓。他熟练地拉过键盘，插上U盘，手指在键盘上跳跃，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屏幕窗口飞速切换，黑色背景上滚过一行行她完全看不懂的绿色代码字符，快得像流水。

“这是什么？”林逸涵凑近了点，盯着那跳动的字符，心跳也跟着快起来。

“脚本。”周子杰的声音很沉，眼睛紧盯着屏幕，“找到论坛服务器的后门，进去删掉他那个帖子，顺便清理掉所有备份缓存和上传记录。”他顿了一下，手指在某个键上悬停半秒，然后重重敲下回车。“……希望能在他把备份传到云端前截住。”

屏幕上的代码流骤然加速，字符瀑布般倾泻而下。蓝光映在他无框镜片上，形成两条快速流动的光带，看不清他镜片后的眼神。

林逸涵看着那些飞快滚动的、代表着某种指令的符号，一种强烈的荒诞感攫住了她。就在几十分钟前，这个U盘里存着的还是她最隐秘的小说草稿，是她一点点构建的虚拟世界。现在，它却成了一把钥匙，正被一个她根本看不透的陌生人操纵着，在冰冷的现实世界里打开一场她无法理解的战争。那个曾经让她笔下女主角心碎的暴雨夜，那个被修改过、此刻正显示在周子杰手机番茄小说页面的故事……她猛地攥紧了拳头。

“那个暴雨天的描写，”林逸涵的声音在空旷安静的机房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点回音，“你怎么会……”

“嘘。”周子杰突然打断她，眼神倏地锐利起来，盯向机房厚重防火门的门缝。“脚步。”他用气声说。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砰！”一声巨响从门外传来！整个防火门都震动了一下，发出金属扭曲的呻吟。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疯狂的踹门声伴随着张子豪变了调的怒吼穿透门板，在堆满机器的空间里嗡嗡回响：

“周子杰！林逸涵！给老子开门！操！你们这两个贱人躲在这里搞什么鬼把戏？！开门！！！”

林逸涵全身的血液好像瞬间冲到了头顶，又猛地退了下去，手脚冰凉。她看向周子杰。他脸上没有一丝慌乱，手指依旧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只是速度更快了，快得几乎带了残影。镜片上的蓝光代码流像疯了一样闪烁。

“他在尝试物理断网。”周子杰的声音绷得像拉紧的弦，“外面走廊尽头是楼栋的弱电井。”

踹门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狂躁，夹杂着张子豪歇斯底里的咒骂。“姓林的！你他妈给我等着！今天不把你那个见不得人的匿名账号扒个底朝天，老子不姓张！你这种穷酸货也配玩文字？靠抄袭炒热度刷稿费吧？有种把稿费截图晒出来啊！贫困生补助领得欢，背后月入六位数？你他妈恶心谁呢？！开门——！”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无比地扎在林逸涵最敏感、最试图掩盖的地方。她胸口剧烈起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她甚至能感觉到身边周子杰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紧绷的寒意，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快了。”周子杰的声音冷得像冰渣子。屏幕上最后一行代码滚过，一个漆黑的命令行窗口弹出。他双手悬在键盘上方，像钢琴家准备奏响最终章前的短暂停顿。他猛地按下一个按键。

与此同时，机房厚重的防火门发出一声更加巨大的、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门锁附近的合页似乎被强行破坏了一角，门被硬生生踹开一道越来越大的缝隙！张子豪扭曲的脸和一只穿着限量版球鞋的脚已经挤了进来！

“IP溯源完成。数据来源坐标——”周子杰的声音陡然拔高，盖过了张子豪的叫骂和金属的哀鸣，清晰无比地砸在张子豪脸上，“——就是你家的千兆路由器，张子豪同学！需要我截个屏发班级群吗？”

门外的踹门声戛然而止。

张子豪挤在门缝里的身体瞬间僵住，脸上那股子疯狂的戾气凝固了，只剩下难以置信的错愕和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惊惶。“放你妈的屁……”他声音弱了下去，但依旧在强撑。

机房内突然一片死寂，只有几十台主机风扇低沉持续的嗡嗡声。蓝光屏幕前，周子杰缓缓向后靠在椅背上，姿态放松，目光却像刀子一样穿过那道门缝钉在张子豪脸上。“哦，对了，我还顺手帮你查了查这个月信用卡账单。你爸要是知道你刷他的副卡给七个游戏主播打赏了三十多万，还为了在论坛买水军刷我黑贴又花了十几万……”他嘴角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拿起手机，屏幕对着门缝的方向晃了晃，“你猜，是冻结得快，还是揍得更快？”

张子豪的脸在门缝外的阴影里瞬间变得煞白。

林逸涵屏住呼吸，看着门缝里那张嚣张气焰被彻底碾碎的脸。恐惧慢慢被一种尖锐的愤怒取代，烧得她喉咙发干。她盯着张子豪那只还卡在门缝里的脚，猛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得异常：“比起查我的稿费……张子豪，”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问，“市物理竞赛那篇论文……代写的枪手查税了没？还是你觉得只要没人说，那张二等奖证书就永远是你的？”

张子豪像被烫到一样，整个人猛地一抽，那只脚瞬间缩了回去，连带门缝外他的身影都剧烈晃动了一下，只留下他急促到变形的抽气声：“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声音里是巨大的恐慌。

周子杰有些意外地侧头看了林逸涵一眼，镜片反光下，看不清他的眼神。

就在这时，林逸涵因为刚才张子豪的疯狂踹门而往后退了一步，肩膀不小心撞到了旁边一台电脑。屏幕陡然亮起，冷白的光打在她脸上。屏幕上显示的，正是周子杰手机解锁后还停留着的页面——番茄小说作家后台的通知中心。

一条最新的系统推送，在她目光扫过的瞬间，静静地躺在列表最顶端：

【“逆光计划”联合创作挑战赛】

您的合作伙伴‘SilentZ’已接受挑战邀请。

距离项目最终提交截止时间：72小时00分。请尽快完成协同作品提交！

SilentZ？寂静的Z？

那个她小说里最冷酷、也最让她困惑的反派代号？

林逸涵的瞳孔骤然缩紧。所有零碎的、古怪的细节——周子杰手机上她的番茄小说更新页，他无意（或有意）间流露出的对她写作思路的熟悉感，他修改那段暴雨描写的精准笔触……还有，刚才在图书馆，他镜片反光里一闪而过的、带有明德校徽水印的她的文档页面！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的寒意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你在看什么？”周子杰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他之前从未流露过的警觉。

林逸涵猛地回过神，撞上周子杰转过头来的视线。机房幽蓝的光线下，他镜片后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但林逸涵捕捉到他搭在键盘上的左手，小指极其轻微、极其快速地连续敲击了三次桌面边缘。

哒。哒。哒。

一个无声的、带着特定节奏的小动作。

一个和她小说里，那个代号SilentZ的反派人物在极度紧张或思考决策时，手指无意识敲击桌面的习惯动作，一模一样。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陷入了真空。沉重的防火门外，张子豪粗重的喘息和恶毒的低声诅咒都变得模糊遥远。冰冷的机房，只回荡着那三下细微的、却如同重锤敲在她耳膜上的敲击声，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的咚咚声。

周子杰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那只敲击的小指猛地停住，指关节微微泛白。镜片反光挡住了他的眼神，但他的喉结明显地上下滑动了一下。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即将吞没一切的瞬间——

“叮铃铃铃铃——！！！”

尖锐刺耳、穿透力极强的下课铃声毫无预兆地在整栋教学楼炸响！

这声音像是拥有实体，狠狠撞在机房厚重的门板上，也撞散了门外张子豪的动静。刚才还听得到的那些咒骂和粗喘，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铃声持续尖啸着，刺破一切，也凝固了一切。

林逸涵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紧握的左手。在刚才情急之下的躲避碰撞中，她不知何时抠开了自己手机那早已停产的诺基亚式后盖。此刻，她的掌心里，紧紧攥着一片小小的、带着金属触感的SIM卡，边缘硌着她的手心，留下深红色的印痕。卡面上，还沾着一点她紧张时渗出的汗湿。

她再抬起头时，周子杰已经转了回去。他的侧脸在屏幕幽幽的蓝光下，线条显得格外冷硬。屏幕上那些代表胜利的字符仍在静静闪烁，但林逸涵眼中，那光芒冰冷刺骨。

[未完待续]下课铃声还在尖锐地回荡，林逸涵的耳膜嗡嗡作响。她盯着周子杰镜片上跳动的蓝光，喉咙发紧。那个三下敲击的动作像根刺，狠狠扎进她的记忆里——她笔下那个代号SilentZ的反派，每次执行关键任务前，左手小指都会无意识地敲击三下。

"你——"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周子杰突然站起身，椅子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他摘下眼镜，用校服衣角缓慢地擦拭镜片，这个动作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陌生又脆弱。"机房监控每三十分钟自动覆盖一次。"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子一样精准，"现在距离我们进来已经过去二十八分钟。"

林逸涵的视线落在他垂下的左手上——没有眼镜的遮挡，她能清楚地看到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小指微微蜷曲着，指腹有一道新鲜的、细长的划痕，像是被纸张边缘割伤的。

"你手上的伤，"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是改我小说时留下的吧？"

空气凝固了一瞬。

周子杰戴回眼镜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镜片重新反射出冷光时，他已经恢复了那种游刃有余的表情，但嘴角的弧度比平时僵硬了0.5毫米。"番茄小说的协同创作功能，"他忽然说，"可以实时看到对方的修改痕迹。"

走廊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说笑声，下课的学生们正在涌向楼梯间。这些声音像一层透明的膜，将机房内的寂静衬得更加刺耳。

林逸涵的指甲陷进掌心的SIM卡边缘。她突然意识到，周子杰的手机屏幕还亮着，番茄作家后台的通知列表最下方，有一条被匆忙划过的消息预览：【您与"逆光"的合作稿件《暴雨夜》已通过初审...】

"所以这就是你的目的？"她声音发抖，"用我的小说参加那个什么联合创作赛？"

周子杰的呼吸频率第一次出现了紊乱。他伸手去按手机锁屏键，但林逸涵比他更快——她猛地抓住他的手腕，触到他皮肤下急促跳动的脉搏。

"放开。"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SilentZ是你对不对？"她死死盯着他的眼睛，"那个在我每本书下面打赏盟主，又总在评论区挑刺的读者——就是你！"

周子杰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

就在这时，机房角落突然传来"滴"的一声轻响——张子豪掉落的那个U盘指示灯由红转绿，在灰尘里微弱地闪烁起来。屏幕上，原本已经显示删除成功的论坛页面突然弹出一条新通知：

【检测到云端备份恢复请求】

【文件恢复中...12%...】

林逸涵和周子杰同时转头看向屏幕，两人的手还僵持在半空中。透过机房的玻璃门，能看到走廊尽头张子豪的身影正被几个学生会干部围着，他脸上带着扭曲的笑，朝机房方向比了个下流的手势。

"他设置了延时恢复。"周子杰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真实的焦灼，"最多五分钟，那篇帖子就会——"

林逸涵突然松开他的手腕，转身冲向角落的U盘。她的运动鞋底擦过地面，在寂静的机房里刮出刺耳的声响。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那个闪烁的金属块时，一只温热的手从后面攥住了她的肩膀。

"别碰它！"周子杰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根炸开，"那是个陷阱U盘，接触三秒就会——"

他的话没能说完。

走廊上的张子豪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里混杂着恶毒的得意："你们完了！那玩意儿会自动上传所有浏览记录到——"

玻璃门外的光线突然被切断。整个机房的供电系统发出垂死般的嗡鸣，所有电脑屏幕在同一秒熄灭，只剩下U盘上那点诡异的绿光，在黑暗中规律地闪烁着，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

林逸涵在黑暗中听见周子杰的呼吸声近在咫尺，薄荷糖的气息混着淡淡的血腥味——不知是谁的手在挣扎中被划伤了。她的后背紧贴着冰冷的服务器机柜，而周子杰的手臂横在她胸前，形成一个既像保护又像禁锢的姿势。

"听着，"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气流拂过她耳边的碎发，"现在开始，数到三，我们一起往消防通道跑。"

"凭什么信你？"她咬紧牙关。

黑暗中，她感觉到周子杰的左手小指又一次轻轻敲击了三下机柜金属面。哒。哒。哒。

"就凭这个。"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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