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烛北斗照陈年（上）

卯初的木樨园飘着细雪，千株老桂的枝桠上凝着冰棱，却有几簇早开的花苞在寒风中颤巍巍地开着，甜香混着冷雪，像极了霍翀记忆里母妃的脂粉味。慕昭踩着积雪在前引路，靴底避开每块会发出声响的青砖——这些砖下埋着前太子旧部的机关，连青鸾司的暗卫都未必全知。

“到了。”慕昭停在株三人合抱的老桂前，指尖按在树干上某处凸起的树皮，逆时针旋转三圈。霍翀听见机括轻响，树根处的积雪忽然凹陷，露出半扇青铜门，门上刻着与昭明佩相同的苍鹰纹，鹰喙所指正是北斗七星的方位。

地宫石阶泛着潮气，慕昭取出明鉴剑，月光石的冷光映出墙上壁画——前太子率军击退匈奴的场景，角落处有个戴昭明佩的女子，正将枚玉佩塞进孩童手中。霍翀的呼吸骤然一滞，那女子的面容，分明与他梦中母妃别无二致。

密室中央的石台上，摆着幅三尺见方的绢画。慕昭伸手拂去画上积灰，画面渐渐显形：破庙残烛下，穿粗布衫的小乞儿趴在石桌上，腕间缠着带血的布条，旁边穿锦缎的小少年握着炭笔，在他掌心画着北斗七星。两人脚边散落着半块昭明佩，烛泪在画角凝成“翀昭”二字。

“这是母妃画的。”霍翀的声音发哑，指尖抚过画中小乞儿腕间的三道刀疤，正是他现在的模样。他忽然想起破庙砖墙上的《出师表》刻痕，原来母妃早就知道，那个救他的小少年，会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人。

慕昭从石台上拿起鎏金匣子，匣中躺着半卷金册，边缘焦黑却字迹清晰：“侧妃谢氏，诞子翀，承赤帝之血，应北斗之象……”他顿了顿，将金册递给霍翀，“这是前太子侧妃的册封金册，你母妃姓谢，与我……”

“与你同宗。”霍翀接过金册，看见末页盖着先帝玉玺，日期正是他出生那日。赤眸骤然睁大，他终于明白为何慕昭的袖口总绣着苍鹰纹，为何明鉴剑的月光石能感应他的方位——母妃的家族，原来早就在暗中护着他。

密室深处突然传来机括声，霍翀本能地将慕昭护在身后，裂云斧短刃滑入掌心。却见壁画上的苍鹰眼睛转动，露出暗格，里面躺着卷泛黄的绢帛，帛角绣着与他喉间相同的焰纹。

“是赤帝血诏。”慕昭认出绢帛边缘的火漆印，正是先帝临终前才有的密诏标记。他屏住呼吸，看着霍翀展开帛卷，朱砂字迹在月光石下分外刺眼：“若太子遭难，遗孤翀可持此诏继位，首辅慕氏辅之，钦此。”

霍翀的手剧烈颤抖，血诏上的“翀”字，正是母妃当年在他掌心刻的字。他忽然想起北境老将军临终前的话：“你母妃是天上的赤星，你是她落在人间的火羽。”原来从出生起，命运就将他与慕昭绑在了一起——一个是本该继位的太子遗孤，一个是注定辅佐的首辅之后。

“将军可还记得，”慕昭忽然轻笑，指尖划过血诏上的“慕氏”二字，“十二岁那年在破庙，我曾说过‘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去金銮殿’？”他看着霍翀赤眸中翻涌的光，喉间泛起苦甜，“那时我还不知道你是太子遗孤，只想着……”

“只想着什么？”霍翀转身，血诏在手中发出细碎的响声。他看见慕昭眼角的泪痣在暗光中泛着微红，像滴落在雪地上的血，忽然伸手扣住对方后颈，逼得人不得不直视他的眼睛。

慕昭的睫毛剧烈颤动，十年前的雪夜突然涌进脑海：小乞儿烧得迷糊，却死死攥着他的手，掌心的汗混着血，在他袖上印出个小小的焰纹。那时他就想，就算拼尽慕家满门，也要护这孩子长大，让他眼中的赤焰，终有一日烧尽所有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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