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门宴暗藏机锋

五更鼓刚过，裴府的下人们就忙碌起来。

沈知意站在回廊暗处，看着仆役们捧着各色锦盒穿梭往来。那些盒子里装的都是回门礼——今日是她嫁入裴府第三日，按礼该回将军府省亲。她摩挲着袖中的金蝉纱，这薄如蝉翼的利器贴着皮肤，冰凉如裴煜看她的眼神。

"少夫人起得真早。"

沈知意猛地回头。裴府的老管家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捧着个紫檀木匣。老人满头银发，脸上的皱纹里却藏着几分锐利，正是裴相的心腹裴忠。

"这是相爷吩咐给亲家公带的百年老参。"裴忠将木匣递过来，枯枝般的手指在匣盖某处轻轻一按，"最上等的辽参，补气血最好不过。"

沈知意接过木匣，突然觉得分量不对。这匣子比寻常参盒重了至少三倍。她故作不经意地抚过匣盖，指尖触到一处极细的凸起——是机关。

"代我谢过公公。"她福了福身，将木匣交给身后的青杏，"收好了。"

老管家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恢复恭顺。他退下时，沈知意注意到他右腿有些跛——这不是寻常的老寒腿，倒像是刀伤留下的残疾。

廊下传来脚步声。裴煜一身月白常服走来，腰间只悬了块羊脂玉佩，看着倒像个清贵书生。唯有沈知意知道他衣袍下藏着多少伤——昨夜她亲眼看见他换药，那道横贯胸口的伤狰狞如蜈蚣。

"夫人昨夜睡得好么？"裴煜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天气。

沈知意瞥了眼他苍白的唇色。这人明明失血过多，却偏要装作无事发生。"托夫君的福，一觉到天明。"她故意咬重"夫君"二字。

裴煜唇角微扬。他突然伸手替她扶正鬓间的累丝金凤簪，指尖擦过她耳垂时轻声道："匣子夹层有东西，别让你父亲碰。"

沈知意心头一跳。没等她追问，裴煜已经大步走向府门。晨光中他的背影挺拔如松，哪还有半分重伤之人的虚弱。

马车里熏着苏合香，沈知意却只觉得闷。她与裴煜各坐一边，中间的距离能再塞下两个人。车帘晃动间，她看见裴煜的手指在膝上有规律地轻叩——是摩斯电码。父亲教过她这个，当年在军中用来传递密令。

「匣中弩箭，淬毒」

沈知意瞳孔微缩。她借着整理裙摆的动作，在裴煜膝上敲下回应：「目标是谁」

裴煜突然咳嗽起来，帕子上染了血。他收起帕子时，手指飞快地划过她掌心：「你我」

马车猛地颠簸，沈知意向前栽去。裴煜伸手扶住她，两人距离骤然缩短。他呼吸间的沉水香混着血腥气，竟有种诡异的亲密感。

"小心。"他声音很轻，眼神却锐利如刀，"开始了。"

将军府正门大开，沈巍一身家常墨蓝长袍站在阶前。看到父亲的第一眼，沈知意就红了眼眶——才三日不见，父亲眼下的青黑更重了，像是许久未眠。

"女儿拜见父亲。"她郑重行礼，却被沈巍一把扶住。

老将军的手劲依然大得惊人。沈知意感觉到父亲在她腕上某处穴位一按——这是沈家亲兵间的暗号，意为"有埋伏"。

"贤婿。"沈巍向裴煜拱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西北刚送来的羔羊肉，今日我们翁婿定要痛饮几杯。"

裴煜回礼的姿势无可挑剔："岳父大人客气了。"

三人各怀心思地步入花厅。沈知意注意到府中护卫比往常多了一倍，而且都是生面孔。她借着更衣的借口溜出花厅，直奔父亲的书房。

推开熟悉的黑檀木门，沈知意却愣住了。书房里站着个意想不到的人——周子陵。他一身便服，腰间却佩着御前侍卫的令牌。

"知意！"周子陵快步上前，"我冒险来报信，裴相要在回门宴上对沈将军下手！"

沈知意下意识后退半步："你怎么进来的？"

"沈将军给我的密令。"周子陵从怀中取出一枚青铜令牌，正是沈家军的调兵符，"三日前突厥偷袭玉门关，你父亲怀疑朝中有内鬼。裴相突然提议回门宴，必有蹊跷。"

沈知意盯着那枚令牌。是真的没错，但父亲绝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外人。她突然想起裴煜的警告——匣中弩箭的目标是他们二人。

"子陵哥。"她柔声问，"你还记得我及笄那年，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是什么吗？"

周子陵不假思索："金丝蜜枣啊，你一口气吃了半斤，牙疼了三天......"

沈知意袖中的金蝉纱瞬间弹出。寒光闪过，周子陵颈侧多了道血痕。他愕然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似的摸了摸伤口。

"知意你......"

"真的周子陵会记得那是串珊瑚手钏。"沈知意冷笑，"蜜枣是他后来赔罪的。说，你是谁的人？"

假周子陵脸色骤变。他突然暴起，一掌劈向沈知意面门。沈知意旋身避开，金蝉纱如毒蛇般缠上对方手腕。谁知那人竟不躲不闪，任由利刃割破皮肉，另一只手直取她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书房屏风后刺出一柄长剑，精准贯穿假周子陵的咽喉。血喷了沈知意满脸，她呆呆地看着持剑之人——竟是本该在花厅的裴煜。

"走。"裴煜甩去剑上血珠，"宴席要开始了。"

沈知意抹了把脸上的血："那人是......"

"突厥易容术。"裴煜从尸体脸上揭下张人皮面具，露出张陌生的胡人面孔，"阿史那鲁的部下。"

远处传来鼓乐声。回门宴要开席了。裴煜迅速处理了尸体，拉着沈知意从密道返回后堂。在昏暗的甬道里，他突然按住她肩膀："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别碰那道鲈鱼脍。"

沈知意刚要追问，密道尽头传来脚步声。裴煜猛地将她推到墙上，俯身吻住她的唇。这个吻毫无温情可言，纯粹是给突然出现的侍女看的。但沈知意还是感觉到了他唇上的颤抖——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少爷少夫人，宴席备好了。"侍女红着脸低头。

裴煜若无其事地牵起沈知意的手。他的掌心冰凉潮湿，却在走出密道时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指："活着回去。"

花厅里觥筹交错，看似一派祥和。

沈巍坐在主位，正与裴煜谈论西北战事。老将军谈笑风生，眼神却不时扫过厅中侍酒的仆役。沈知意注意到，父亲手边的酒杯始终未动。

"知意，尝尝这个。"沈巍亲自为她布菜，"你小时候最爱的蟹粉狮子头。"

沈知意刚要动筷，裴煜突然按住她手腕："夫人这几日脾胃虚寒，还是先用些热汤为好。"他说着盛了碗火腿鲜笋汤推到她面前。

沈巍眼中精光一闪："贤婿倒是体贴。"

裴煜微笑："应该的。"

酒过三巡，管家裴忠捧着那个紫檀木匣进来："相爷特意嘱咐，要当面将老参呈给亲家公。"

沈巍大笑："裴相太客气了。"他接过木匣，手指在匣底某处轻轻一按，"正好我也有回礼。"

沈知意浑身绷紧。她看见父亲接过木匣的瞬间，拇指在机关处不着痕迹地滑过——匣中暗弩已被卸了力。

"听闻贤婿精通棋艺？"沈巍突然道，"不如手谈一局？"

裴煜欣然应允。翁婿二人移步书房，沈知意借口更衣跟了上去。一进门，她就看见父亲将木匣重重摔在案几上，机关弹开，露出里面精巧的弩箭装置。

"裴相好大的手笔。"沈巍冷笑，"淬了牵机药的弩箭，这是要老夫的命啊。"

裴煜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个瓷瓶："解药。"他看向沈知意，"岳父大人不妨问问令爱，这三日小婿是如何待她的。"

沈巍锐利的目光转向女儿。沈知意咬了咬唇，突然撩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的守宫砂："父亲，裴煜他......"

"他没碰你？"沈巍愕然。

裴煜轻咳一声："岳父明鉴，这场婚事本就是权宜之计。家父想借联姻探沈家虚实，小婿不过将计就计。"

沈巍盯着裴煜看了许久，突然大笑："好个将计就计！"他猛地扯开裴煜衣领，露出那道狰狞伤口，"这伤是替知意挡的？"

沈知意倒吸一口凉气。她不知道父亲何时看破的。

裴煜整好衣襟："岳父大人，突厥使团三日后抵京，家父已与阿史那鲁密谋在接风宴上行刺陛下，嫁祸沈家。"

沈巍脸色骤变："证据呢？"

裴煜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这是家父亲笔所书，盖了私印。小婿冒险抄录的副本。"

沈知意看着父亲浏览密信时越来越沉的脸色，突然明白裴煜为何要她活着回去——他需要个证人，证明沈家无辜。

"知意。"沈巍突然唤她，"去把为父床头暗格里的黑漆匣取来。"

沈知意领命而去。返回时却听见书房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她贴在门缝处，听见父亲低吼："你明知裴琰害死明烈，还敢求娶知意？"

"唯有此法能保沈家周全。"裴煜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岳父应该清楚，陛下早想收您兵权。"

沈知意手中的漆匣"啪"地落地。屋内顿时寂静。她推开门，看见两个男人惊愕的表情。

"所以。"她声音发抖，"这场婚事是你们商量好的？"

裴煜别过脸去。沈巍长叹一声："知意，为父......"

"我是棋子？"沈知意看向裴煜，"你救我，护我，就为了利用我牵制父亲？"

裴煜沉默片刻，突然笑了："沈小姐何必自欺欺人？"他眼角那颗泪痣在烛光下红得像血，"你我本就是政治联姻，谈何利用？"

沈巍猛地拍案："裴煜！"

"时辰不早了。"裴煜整了整衣袖，"该回府了，夫人。"

沈知意机械地跟着他走向府门。临上马车前，她回头看了眼站在阶前的父亲。老将军挺拔如松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孤独。

马车驶出朱雀大街时，裴煜突然喷出一口血。他靠在车壁上，脸色白得吓人。

"你......"

"别声张。"裴煜擦去唇边血迹，"车夫是裴相的人。"

沈知意下意识扶住他摇晃的身体。隔着衣料，她感觉到他体温高得吓人。这个疯子，伤成这样还强撑了一整天。

"为什么？"她低声问，"为什么要冒险帮沈家？"

裴煜闭目养神，就在她以为不会得到回答时，听见他轻声道："三年前黑石峡，你大哥本可以独自逃生......"

沈知意浑身一震。大哥是为了救同袍才陷入重围的。难道......

"那个被救的同袍......"

"是我。"裴煜睁开眼，眸中情绪复杂得让她心惊，"沈明烈用命换来的命，不该浪费在朝堂倾轧上。"

马车突然急停。外面传来侍卫的喝问声。裴煜迅速坐直身体，脸上的虚弱一扫而空。车帘掀开，露出裴忠那张老脸：

"少爷，相爷请您即刻去书房。"

裴煜整了整衣冠："告诉父亲，我送夫人回房后便去。"

老管家却不动："相爷说，事关突厥使团，耽搁不得。"

沈知意感到裴煜的身体瞬间绷紧。他给了她一个极轻的点头，随即下了马车。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裴府深处，沈知意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青杏扶她回房时，低声禀报："小姐，奴婢在姑爷的书案暗格里发现了这个。"

那是一幅画像。画中的沈知意挽弓搭箭，英姿飒爽。落款日期是三年前——她根本不认识裴煜的时候。

画像背面题着两句诗：

"曾见惊鸿照影来，余生皆作画中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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