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渡1

第一章

　　天空骤然阴沉下来，厚重的铅云压得极低，仿佛触手可及。一道刺目的闪电劈开天际，随即是震耳欲聋的雷声，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街上的行人顿时乱作一团，惊呼声、脚步声混杂在雨声中。

　　商贩们手忙脚乱地收摊，行人或举着包袱、或顶着外衣，纷纷奔向最近的屋檐。

　　饭馆门口的青石台阶上，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孤零零地坐着。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裤腿短了一截，露出瘦削的脚踝。

　　雨水溅湿了他的布鞋，他却一动不动，只是抱紧了怀里的小包袱，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雨幕。

　　饭馆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粗壮汉子，系着油腻的围裙，从门里探出头来，粗声粗气地喊道：“小子，老实坐着别乱跑！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淋病了可没人管你！”

　　说完便转身进了屋，继续招呼客人。

　　饭馆里热气腾腾，弥漫着饭菜的香气，潮湿的汗味。

　　角落里，久宣夜独自占着一张方桌，桌上堆满了空碗碟——三只盛过红烧肉的大碗油光发亮，五只米饭碗摞在一起，还有几个小菜碟子东倒西歪。

　　他身形高大，却瘦得惊人，颧骨高耸，眼窝深陷，活像一具披着人皮的骨架。

　　此刻他正捧着一海碗面条，稀里呼噜地往嘴里扒，汤汁顺着下巴滴到早已污渍斑斑的前襟上。

　　瞧那饿死鬼投胎的样儿，邻桌的胖妇人用筷子指指点点，压低声音对同伴说：“从晌午吃到这会儿，光米饭就添了五回！”

　　“听说是个败光家产的浪荡子，”同伴撇撇嘴，“如今连顿饱饭都吃不上，逮着机会就往死里塞。”

　　久宣夜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只是机械地咀嚼着，眼睛盯着碗底，仿佛那里藏着什么珍宝。

　　店小二又端来一碟腌萝卜，他立刻拿起来就往嘴里塞，嚼得咯吱作响。

　　门外，雨越下越大。

　　男孩往门里缩了缩身子，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头上。

　　他偷偷瞄着久宣夜那桌，咽了咽口水。

　　久宣夜突然抬头，两人的目光在潮湿的空气中短暂相接。

　　雨幕中，一把艳红的油纸伞缓缓移近，伞面绘着几枝妖娆的牡丹，在灰暗的雨色中格外扎眼。伞沿微微抬起，露出一张浓妆艳抹的脸——柳叶眉描得极细，唇上胭脂红得刺目，两颊扑了厚厚的粉，却遮不住眼角的细纹。她穿着桃红色绣花褙子，衣襟半敞，露出里头水绿色的抹胸，走起路来腰肢轻摆，环佩叮当。

　　“哟，这不是红袖姑娘嘛！”店老板从柜台后探出头，脸上堆着笑，“今儿个雨大，还以为您不来了呢。”

　　红袖收拢油纸伞，水珠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她娇声笑道：“哪能不来？答应了给各位爷唱曲儿的，就是下刀子也得来呀。”声音甜得发腻，却透着一丝沙哑，像是唱多了伤着嗓子。

　　她目光在店内扫了一圈，经过久宣夜时略微停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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