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水榭(十一)

墨燃从临沂回来的时候是带着笑的

  他记得他当时不过是抬了抬手便将水灾止住了，那时百姓投给他的眼神有很多

  惊疑，害怕，恐惧

  这些他都习惯了，可是他发觉这些神情中混入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那叫感激

  他看到差点在洪水中失去孩子的母亲不住地磕头谢恩，看到快被饿死的乞丐满眼激动，看到有上了年纪的老人伛偻着身子也要上前给他塞一个鸡蛋。

  这些真诚炽热的情绪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过了

  久到他都不记得了

  他看着这些百姓的目光，总觉得眼熟，总觉得自己也曾接受过这样的待遇

  可是他仔细回忆，脑中竟没有半点思绪

  就像是……像是白了一片……

  墨燃离开的时候叫临沂的几个首富按时散财，按时将他放下的米都发放了

  临走的时候他恶狠狠的威胁他们

  “本座下次过来，要是除了那些自然老死的，病死的之外还有多余的人死了，本座就把你们的肉一片片刮下来喂狗吃。”

  吓得几个大腹便便的老男人抖得像是筛子一样

  墨燃走后，有个听不太清的老人问向旁边的人

  “唉，这孩子年轻有为啊年轻有为，这是谁家的弟子啊？”

  旁边的人吓得回头四处看了看，发现没几个人注意，这才小心的回复道

  “这是踏仙帝君，以前是死生之巅的弟子。”

  “啥？啥弟？哦……死生之巅，死生之巅好啊！当年就是死生之巅总是来下修界给我们除妖怪，哎呦那些仙君啊，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人，记得有个皮肤有点黑的，那叫一个厉害，还有个可温柔的男人……唉……怎么不听啦？”

  墨燃回去的时候感觉很奇妙，他迫不及待的想把这份感情分享给一个人

  就一个人

  勉为其难的给楚晚宁讲讲吧，就当是施舍他了。墨燃想着，嘴角的笑意已经掩盖不住了

  等他御剑回来的时候是第三天，也就是说他离开这红莲水榭已经两天了

  他一回来直奔楚晚宁的居所，只是觉得今天的巫山殿似乎是不太对劲

  太安静了

  墨燃心里感到一丝不妙，快步走到楚晚宁的小屋

  没等他进去，屋内便冲出来一个宫女，手里端着一盆血水，差点撞上他

  宫女看到他的时候连盆子都不要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陛下！陛下您可算是回来了啊！楚……楚妃娘娘发了高热，手指甲被，被宋皇后给拔了！还……还安了荆棘，已经一晚上了，手上的血止不住啊陛下！宋皇后她不给药啊！陛下！陛下您快去看看楚妃……”

  墨燃听到那句手指甲被拔掉的时候，身上的暴戾之气已然掩盖不住

  他快步走进那一间小屋，扑鼻的血腥味叫人难以忍受，同样还混杂着一些腐肉的味道

  “宋皇后不给药啊！”

  宫女的话在耳边回荡

  他看到床榻上的男人，无论是手上还是衣服上都是血，人已经昏死过去了，那双无数次抚摸过他的头顶的手无力的耷拉着

  如果不是他胸膛还有些微弱的起伏，怕是自己都要以为他死了

  他上前去，把人支起来抱在怀里，抬手摸了摸楚晚宁的额头

  好烫

  烫的他心惊

  墨燃吩咐旁边的宫女去拿药，想了想又把自己贴身的玉佩给了她

  这玩意天天晃荡来晃荡去的怕是眼睛瞎了才会看不出来是他的意思

  墨燃抱住楚晚宁，感受着怀中的高温

  他看到楚晚宁嘴唇蠕动，赶紧凑上去听

  动作间是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温柔

  “疼……”

  墨燃有些怔住了。这是他第一次听楚晚宁说疼

  他以前那样对楚晚宁，就好像……

  就好像楚晚宁没有痛感，不懂情感

  他都做了些什么？

  不对……是楚晚宁他害死师昧

  他罪有应得

  可是……可是师昧的死会不会另有隐情……

  墨燃快恨死这样婆婆妈妈的自己了，他的脑子里像是有两股势力在抗争

  一抹黑一抹白

  一个告诉他楚晚宁罪该万死应当永世不得超生

  一个告诉他楚晚宁也是人也怕疼也懂人情世故

  他就要被逼疯了

  “墨燃……”

  墨燃被这一声惊到，他赶紧看向怀中的男子

  楚晚宁还没醒，嘴中是无意识的梦呓

  楚晚宁……楚晚宁做梦梦到他了吗？

  自己在他的梦里是什么样的？对他好不好？有没有再欺负他？有没有再做那些畜生事？

  “墨燃……别……疼……”

  墨燃的心都被揪起来了，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禽兽

  他想紧紧抱住楚晚宁，又怕伤了他，于是他就让楚晚宁在他怀里靠着，一边抬起手，把楚晚宁的额头按在自己的心口

  然后一遍一遍的抚摸着楚晚宁的头发

  “没事了，没事，本座在。没人伤得了你，楚晚宁，你睁开眼看看，本座回来了，没人要伤你，不疼了……不疼了……”

  他就这样重复着这几句话，肢体间的动作由僵硬到熟练

  一下又一下

  一遍又一遍

  可是哪有赎罪的人抱着自己的罪过这样不轻不重的安抚就能解脱了呢？

  楚晚宁一直没有睁眼，但是已经不说疼了

  墨燃就这样抱着他，他想这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宫女人呢？为什么还不回来？为什么楚晚宁还不愿意理他？

  楚晚宁……楚晚宁在怪他。

  一定是在怪他

  怪他没有在宋秋桐胡作非为的时候及时赶到，怪他没能一直陪在他身边，怪他连自己的师尊都保护不好还想踏平苍生

  他墨燃就是个笑话  

  到最后，是墨燃自己在怪自己。

  他把自己贬的一文不值，然后奢求一点楚晚宁的垂怜施舍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楚晚宁……连呼吸都微弱极了……  

  不！不会！墨燃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想了想，觉得不可能

  楚晚宁怎么可能会死？他多傲啊，他不是最反感在自己眼前示弱的吗？

  不可能……不可能……

  外头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云翼拿着自己熬的药，和刘公公一起进来了

  墨燃端过药，他闻着这味道就觉得苦

  楚晚宁……楚晚宁似乎是害怕吃苦的？

  大概是吧，他忘了

  最近为什么忘了这么多东西？奇怪……

  墨燃不去深想，他叫云翼和刘公公在屋外等着，自己端着药给楚晚宁喂下

  楚晚宁当真是意识模糊了，药汁刚喂在嘴里就顺着嘴角往下淌，一点不进喉咙

  墨燃想了想自己曾经做过的事，心里一阵寒凉

  他支起楚晚宁的下巴，自己含了一口药汁，嘴对嘴的渡给了楚晚宁

  他曾对楚晚宁做过无数次过分的事，所以楚晚宁常常生病，他便掐住楚晚宁的下巴，也是这样渡给楚晚宁，只是那时候的楚晚宁没有像现在这样虚弱

  他还有力气挣扎，还有力气骂他

  墨燃喜欢看楚晚宁生气，因为每每看到楚晚宁憋红双颊，被羞辱至极的时候，他心里没来由的会有一阵痛快

  可是有一天楚晚宁受不住了

  他真的受不住了

  他无力挣扎，无力说话，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

  墨燃这才慌了，慌到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怕极了失去，这才要把一切都绑在自己身边

  把所有深爱着的，珍视着的

  都绑起来，藏在死角

  他不放过楚晚宁

  他也不放过他自己。

  墨燃第一次给楚晚宁喂药是带着些温柔的意味的，这一次没有羞辱，没有虐待，没有践踏

  有的是极尽的爱意和虔诚

  还有祈求

  他求楚晚宁，醒过来。

  一碗汤药就这样一口一口的被墨燃喂下去，他缓缓把楚晚宁放平，给手指处都上了药

  墨燃看的心疼

  心疼极了

  他给楚晚宁掖好被子，看着这个男人

  他知道楚晚宁需要自己，可是总有些人

  该知道什么是不能碰的。

  “去把宋秋桐带过来。”

  墨燃又回头看了看楚晚宁的脸

  “算了，带过来扔到门外，然后进来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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