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手术室里的灯灭了

清晨七点零三分，钟宴丞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盯着自己眼下两片浓重的青黑色。冰凉的自来水顺着指缝流淌，他机械地搓洗着双手，直到皮肤泛红才关上水龙头。镜中的男人白大褂皱巴巴地挂在肩上，领口处还沾着不知哪个病人的血迹，已经干涸成暗褐色。

"钟医生，又通宵？"护士小李抱着病历本经过，声音里带着见怪不怪的调侃。

钟宴丞扯了扯嘴角算作回应，用纸巾擦干手时，指关节传来隐隐的酸痛。连续三台急诊手术，最后那个脾破裂的大学生差点没救回来。他活动了下僵硬的颈椎，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哒声。

穿过员工通道时，消毒水的气味逐渐被走廊尽头的咖啡香取代。钟宴丞本打算直接去休息室，却在拐角处猛地刹住脚步——手术室外的长椅上，谢清宴正歪着头靠在林嘉树肩上，后者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她手背上，谢清宴没有抽离的意思。

钟宴丞的呼吸停滞了一秒。他下意识后退半步，将自己藏在转角阴影里。这个角度能看到谢清宴紧闭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扇形阴影，她身上那件米色针织开衫，袖口已经有些起球。林嘉树正低声说着什么，嘴唇几乎贴在她耳边，这个距离亲密得令人心碎。

不锈钢长椅上的两人动了动。林嘉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谢清宴就着他的手看屏幕，发丝垂落在他腕间，像一道柔软的枷锁。钟宴丞突然想起大二那年，林嘉树在"海风特遣队"群里连发3张相片多。

林嘉树当时@了全体成员，"看我遇到谁了？"

钟宴丞回话，只是安静的看着他们相互调侃这。他记得谢清宴第一次高一报道的时候，也是短发齐肩，穿着海风中学的校服，皮肤白皙的过份。戴着黑色眼睛，跟林嘉树现在拍的相片一样，都没有变。或许，她真的想重新开始吧。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钟宴丞掏出来，锁屏上是杨序谦上次发来的照片——符舒望婚礼上，谢清宴作为伴娘正在整理新娘的头纱。她穿着粉色纱裙，锁骨处落着几粒水晶，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今天的谢清宴真漂亮。"杨序谦的附言还躺在对话框里。

钟宴丞划开相册，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点开了名为"QY"的加密文件夹。七百三十四张照片如潮水般涌出，全是同一个人：食堂里被辣得眼眶发红的谢清宴，运动会上绑着蓝色发带的谢清宴，毕业典礼上抱着花束发呆的谢清宴。最后是一张像素模糊的老照片，那是他们在海边最后一次见面，钟宴丞给拍的背影。

钟宴丞的目光直接锁定在最右侧——十五岁的谢清宴正被红油锅底呛得直咳嗽，鼻尖通红，眼角还挂着泪花，却笑得见牙不见眼。而在照片最边缘，一只模糊的、属于拍摄者的手入了镜，腕骨突出，袖口卷起两折。

这是他们唯一的"合照"。

手术室上方的红灯突然熄灭，刺耳的蜂鸣声打断了回忆。钟宴丞看着谢清宴弹簧般跳起来，当主治医生推门而出时，她整个人几乎扑了上去，而林嘉树的手始终稳稳地护在她身后。

"手术很成功。"

简单的五个字让走廊凝固的空气瞬间流动起来。谢妈妈捂着嘴哭出声，符舒望搂着她轻声安慰。吉临骁一拳砸在墙上，又哭又笑地摸出手机报喜，在海风特遣队的群里发了一个表情，OK的手势。而谢清宴转身抱着妈妈说:“好了，手术很成功了”。

钟宴丞低头看着手机。照片里十五岁的谢清宴正在热气氤氲中对他笑，鼻尖上还沾着一点辣椒油。他长按图片，红色"删除"按钮跳出来时，手术室的门完全打开了，轮子滚动的声响由远及近。

"确认删除此照片？"

他的拇指悬在屏幕上空，走廊顶灯在指尖投下一小片阴影。病床推过转角时带起的气流掀起白大褂下摆，谢清宴带着哭腔的"爸爸"清晰地传入耳中。

拇指落下。

钟宴丞转身走向消防通道，删除成功的提示音被沉重的防火门隔绝在外。楼梯间里应急灯泛着惨绿的光，他在转角处摸出烟盒，却发现手指抖得打不开打火机。当第一缕尼古丁涌入肺部时，他后知后觉地想起——谢清宴最讨厌烟味。

楼上的欢声笑语透过通风管道隐约传来，而黑暗中的烟头明明灭灭，像一盏即将燃尽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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