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第二日。云梦湖畔，船只缓缓离岸。

　　“小江宗主是要去兰陵找金夫人，还是……”

　　果然“金夫人”这称呼听了还是气得牙痒。

　　兰陵的认亲大会开完之后紧接着就要商定金子轩和江厌离婚期了，虽然未定或者还不知道会被他故意拖到什么时候，但消息早已传开。仙门之中自然开始默契称呼江大小姐为金夫人，可见已是板上钉钉。

　　虽前金夫人尚在，但如今金子轩当家已是宗主这金夫人头衔落在江厌离头是理所当然。江厌离起初推辞，说金夫人尚在如此称呼于礼不合，然前金夫人也赞同，还为了区分自发在她这金夫人的称呼上多了个“老”字。“金老夫人，”倒更彰显她身份的尊贵了。

　　“没有。”

　　掌舵的了然：“哦，那就是去找二小姐了？小江宗主可知什么消息，我这就划船。”

　　江澄沉吟片刻：“岐山。”

　　掌舵的一吓。

　　“不夜天。”

　　将近晌午，聂怀桑前来找魏无羡。昨跟聂明玦一顿解释，聂明玦半天也没给个反应，就是只是一脸沉一句话都没说，让他后半夜也没法睡得安逸，生怕半夜来找人，坚持不住才睡着以至晌午才来寻人。推开门，结果没想到魏无羡比他醒的还晚。

　　好在已经醒了。

　　他把膳食端到桌上，见魏无羡还有点睁不开眼睛。他双眼有点红肿，眼下略带一点青乌，看样子也没睡多好。见他枕边的随便，这人八成抱着睡了一夜。

　　“早，坏桑。”魏无羡精神还没提起来。

　　“早。”聂怀桑点头。

　　“怎样？聂宗主怎么说。”

　　“大哥同意了，打算今晚就去。不宜大张旗鼓，也方便你行事。”

　　“我还以为还要周旋几天才能松口。”魏无羡扯来外衣披上坐到聂怀桑对面。

　　“或许吧。”聂怀桑点头，“不过一点不意外，事关宗门大哥不会顾忌太多。而且能一劳永逸解决困扰聂家百年的事，为何要拒绝？”

　　魏无羡笑了两声：“也是相信自己会在我捣鬼之前就制住我吧。”

　　“也是。”聂怀桑笑得像个狐狸。

　　“另外我还有个消息告诉魏兄。”

　　“什么消息？”魏无羡问。

　　“有关江兄。”

　　魏无羡听着，手中的茶盏停滞。聂怀桑见心里默默一笑。

　　“他怎么了？”

　　聂怀桑摇头：“没事，就是出了远门。有消息说，他是要来找你，不过却往了岐山方向。还有兰陵金氏的消息，厌离姐姐不久应该会跟金宗主定亲。”

　　魏无羡默默扒拉两下米饭：“定亲么，本该这样。至于江澄……罢了。”

　　“罢了？”聂怀桑诧异，“我还以为你会多问两句。”

　　魏无羡讪笑：“有必要么？小江宗主，外出远行。如旧的莲花坞在，江叔叔和江夫人也还在。真的，已经不需要我了吧。”

　　聂怀桑皱眉：“怎么着？你不打算回云梦了？”

　　魏无羡垂眸：“我……还没想好。不回，我好像还有点放不下。回吧，可是我回去了还能做什么？”

　　魏无羡伸出手，丝丝怨气萦绕：“这一身诡道，我说什么也要废了。到那时，诡道仙道都没了就是废人一个，这样的我不仅无用，还会让江家被戳脊梁骨，你说是不是就这么一走了之更好？”

　　聂怀桑垂眸：“你江家事，我不好做评价。但不论是以前的江家还是现在的江家应该都会想要你给个交代吧。”

　　魏无羡一笑：“我要是回去给个交代，只怕走不了了吧。”

　　被识破计谋的聂怀桑一笑：“你明知前江宗主他们绝对舍不得你，就算你一无是处，甚至邪魔外道他们都不会把你逐出江家吧。你其实只是需要一个能劝说自己留下来的理由而已。”

　　魏无羡眯眼：“跟你打交道，还真是留不住一点心事啊。”

　　“彼此彼此。”聂怀桑笑道。

　　夜里，聂家祖坟。魏无羡走进群聚一起的古怪石堡，伸手附上墙释放怨气探入，察觉里面端倪后眉头深深皱起。

　　隔着石堡石壁的外层和内层，这石堡的石壁里是一具具尸骨，而尸骨里面是一副棺材。棺材里没有入葬者而是一把刀，跟聂明玦手中的刀如出一辙。刀中的灵与尸骨日夜厮杀，在这一座小小的石堡里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魏无羡收回手，转头对一同来的聂明玦和聂怀桑道：“情况我了解了。”

　　聂明玦点头，心里还没完全放下芥蒂：“那江二小姐可有更好的办法。”

　　魏无羡点头：“也不算更好的办法吧。我的想到的办法，其实跟现今的并无二至，同样是找与刀灵能厮杀与之平衡之物。只不过无需寻这上百具尸骨怨灵了，换更猛烈的凶兽走尸的怨灵，封如刀中即可。“

　　“收取凶兽走尸怨灵于聂宗主而言，想来不是难事。至于如何封入刀中，就先交给我吧。”

　　聂怀桑道：“封入刀中？照魏兄的方法应该不会再出现‘吃人’的现象的吧？”

　　魏无羡点头：“按理来说，是这样。”

　　一旁聂明玦皱眉，看向聂怀桑：“你怎么知道这事，我没跟你提过。”

　　聂怀桑一个激灵，默默转头解释：“怎么说也是家里的事，我总不能一点也不管吧。”

　　聂明玦冷哼：“你最好是这样。”然后对魏无羡道：“那就有劳魏姑娘了。”

　　魏无羡点头笑道：“好说。”

　　岐山不夜天，原是仙府宝地但自从被魏无羡招来的凶煞厉鬼踏过之后，这地方就变成了烫手山芋，就算事后被清理过如今看一尘不染也抹除不了留在仙门百家心里的阴影。

　　如今偌大的岐山地界已经隶属各宗门，除了不夜天仿佛成了第三个夷陵乱葬岗。记得上一个还是暮溪山。

　　走入这片地界，看到不夜天城的残骸之后，江澄感到惆怅。回想那天双目猩红却无尽悲伤的魏无羡，又想起暮溪山上腾在空中天地为之变色，卷起的风都如随便的目光冷血凄厉。不夜天上厉鬼的低吼和嘶鸣，暮溪山上剑刺血肉与风声好像在耳边交错，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在眼前重合，微笑，垂泪。

　　在云深不知处求学的时候，江澄记得他曾向蓝启仁问过怨气为何不能如灵气为人所用。当时他心里只想了一件事，他师姐魏无羡因为幼时被怨气侵蚀导致从小都不能修行，要不是生了随便这个灵剑傍身有了转机，就怕他一辈子跟仙道无缘。

　　然怨气日日侵蚀魏无羡的身体，每入夜如坠冰窖耳畔长鸣，皆是恶灵在他耳边的低语。病情最难的那段时日，他时常晚上守在魏无羡身边，过低的体温就好像没了知觉，渡入的灵气沉入海底逸散无法汇聚，片刻一丝也不剩。

　　没感受到一丝一毫渡入的灵气，倒是感受到汹涌彭拜的怨气。这一身在魏无羡筋脉和灵魄涌动的怨气，江澄不解是如何存储在他体内的。但思及灵气，修行时一样是导入外在灵气，从而炼气筑基结金丹，灵气可以何以怨气不行？同样流动于筋脉汇聚于丹田，二者可有非灵气不可的区别么？

　　不过问也不过一问，之后魏无羡你能修习仙道之后这件事就埋于心底了，再没有提及。可现在，曾经的话一语成戳成了现实，反而他不知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了。

　　但不管是魏无羡也好还是随便也好，已经过去很久了。江澄也想清楚了，其实不管仙道也好诡道也罢，这些从来都不是他在意的，他在意的其实一直只有魏无羡他这个人而已，从头到尾，没有变过。

　　不过，若能再见他一面，他还是想问魏无羡一句。

　　你的灵气呢，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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