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煜走了,尽管天快亮了,但温芷让他走,他就不可能留下。
门合上的那一声“咔哒”像一枚金属落进软垫,轻,却带余震。
空荡荡的房间里,所有灯都亮了起来。
暖气也被拧到二十八度,出风口发出低低的嗡鸣,把夜露最后的凉薄逼出窗外。
温芷赤脚踩在地暖上,随手把羊绒披肩丢进沙发深处。
然后,很轻地,哼起一段调子——
“嗒——嗒、嗒、嗒——”
没有歌词,只有四拍,像高跟鞋踩在抛光大理石上的回声,又像枪机复位时的冷脆。
第三拍故意拖长半息,留出猎物挣扎的错觉;第四拍却骤然收锋,干脆得让人牙根发酸。
她一边哼,一边旋过身,背脊贴上冰凉的落地玻璃。
窗外,天幕仍是蟹壳青,霓虹疲惫地闪烁,像尚未咽气的萤火。
玻璃映出她的影子:唇角那粒被凌煜吻花的口红,此刻被拇指漫不经心地抹匀,颜色反而更艳。
调子在她喉咙里转了个弯,第二次响起时带了点笑。
她抬手,隔空点了点玻璃里自己的倒影——
“嗒。”
第三遍,她收了声,只留尾音在暖风里震颤。
橘猫从猫窝里探出脑袋,被刺目的灯光逼得眯起眼。
温芷弯腰,把它抱进怀里,猫肚皮贴着她锁骨,听见她胸腔里那声极轻、极稳的心跳。
抱着猫,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橘猫的耳后,目光却落在手机屏幕最上方那行小字——
【小狗·在线】
她唇角弯出一点极浅的弧度,像把刀背藏在丝绒里。
没有点进聊天框,也没有发半个字。
她只是把手机的“正在播放”界面悄悄切出来,选了首纯音乐,把音量调到最低,然后——
拇指一滑,点进朋友圈,选了个仅他可见,发了一张照片。
画面里只有半截落地窗,窗外蟹壳青的天空,玻璃映出她模糊的侧影。
配文极简,只有一个符号:
【♠️】
发完,她熄屏,把手机倒扣在茶几上。
橘猫在她怀里打了个哈欠,温芷顺势起身,赤着脚走向浴室。
水声响起,雾气攀上镜面,灯光把她的影子晕成柔软的雾。
不到两分钟,茶几上的手机亮了。
李弈:【♦️】
温芷没回。
又过了三十秒,第二条消息弹出来。
李弈:【还没睡?】
水声停了。
温芷用毛巾压了压发梢,指尖沾着一点水汽,慢悠悠地拿起手机。
她没回消息,只是把那张朋友圈照片删了。
聊天框顶端立刻变成“对方正在输入…”。
李弈:【我看见你删了。】
李弈:【♠️是黑桃,♦️是方块。】
李弈:【姐姐,你出牌,我接。】
温芷终于笑了,指尖在屏幕轻敲,却只回了一个字。
温芷:【嗯】
李弈:【……】
三秒后,语音通话请求弹了出来。
温芷没接,直接挂断。
李弈家,旧小区。
灯只开了一盏,灯罩发黄,光像隔夜的米汤。
虎牙抵在唇内侧,咬得发白,眼底却是一片潮润的亮。
他打字,又删,再打字,最后只发出一句:
【姐姐,晚安。】
对方没有秒回。
聊天框顶端也没出现“正在输入…”。
李弈把手机扣在枕边,指尖在床单上描摹那道碎裂的纹路。
良久,很轻地笑了一声。
“……晚安。
006在意识里弹窗:
【目标李弈·心率异常·情绪波动峰值↑】
“嗯,”她用毛巾揉着发尾,漫不经心地应,“小狗睡不着。”
006:【需不需要安抚?】
温芷把毛巾丢进脏衣篮,打开冰箱,拎出一罐冰气泡水。
啪嗒一声拉环,水珠顺着指骨滚落。
“不用,”她仰头喝了一口,喉结滚动,声音被碳酸气泡磨得微哑,
“让他自己熬到三点四十二分——熬不住了,才会更乖。”
06:30
天色开始发青。
李弈的闹钟响起——他根本没睡。
厨房里,老旧水壶发出尖锐的汽笛。
他冲了杯速溶黑咖,没加糖,苦得舌尖发麻。
然后打开冰箱最里层——里面静静躺着一只真空袋装的血橙。
他把它拿出来,指腹摩挲塑料膜上凝结的水珠。
那是温芷上周给他买的。
他没舍得吃,一直冻到现在。
李弈抽出水果刀,把血橙切成八瓣,刀口整齐,果肉渗出暗红色汁水,像凝固的晚霞。
他取了一瓣,含在嘴里,酸涩瞬间炸开,刺激得眼眶发红。
手机屏忽然亮了。
【姐姐♡】:
【醒了?】
李弈的指尖悬在键盘上方,一秒、两秒,最后只回了一个小狗点头的表情包。
温芷:
【下午两点,到“HER”咖啡馆后门。
帮我拎一下东西。】
李弈:
【好。】
发完,他低头,把剩下的血橙一瓣一瓣吃完,连籽都没吐。
口腔里全是铁锈般的甜腥。
07:00
温芷站在衣帽间,视线最终停在一件奶油白西装外套。
内里衬布上,别着一枚极细的银色胸针——
黑桃A。
不过,温芷指尖掠过那一排剪裁凌厉的西装与衬衫,在末端停住——那里挂着一条奶杏色背带短裙,领口与兜口都滚了细软的蕾丝,后腰还系着一只拇指大的垂耳兔毛绒挂件。
她“啧”了一声,取下裙子,顺手把原本挑中的奶油白西装外套挂了回去。
006:【战术变更?】
“今天不当猎人。”温芷把短裙贴在身前,对着镜子比了比,“当诱饵。”
十分钟后,她踩着圆头玛丽珍鞋从电梯出来,鞋跟只有三厘米,走起路来像踮着脚尖的猫。
奶杏色裙摆到膝上两公分,随着步伐一晃一晃;垂耳兔挂件在后腰轻轻拍击。
黑色长直发今天被卷成蓬松的羊毛卷,两侧各别一枚珍珠小发夹,亮晶晶地晃。
口红换成了蜜桃豆沙,比昨晚那深红少了侵略,多了甜腻。
她低头在手机里检查最后一遍消息,顺手给李弈发了张随手自拍:
【图片】
画面里,她蹲在玄关的地毯上,双手托腮,垂耳兔挂件恰好被手指勾着,像被迫营业的道具。
配文只有两个字:
【出门。】
07:45
地铁转公交,李弈提前四十分钟到了“HER”咖啡馆后门。
他今天一身极简黑卫衣,兜帽压得低,只露出一截冷白的下颌。
直到远远看见那团奶杏色朝自己晃过来——
温芷背着手,小跳一步停在他面前,裙摆被风吹得鼓起,像只刚放风的奶兔。
“等很久了吗?”
声音软得掺了蜜,和她凌晨那句“下午两点,到“HER”咖啡馆后门,帮我拎一下东西”判若两人。
李弈喉结动了动。
为什么今天穿得这么……好欺负。
可此刻,他发现自己更想问的是——
“姐姐,今天……想吃甜的?”
温芷歪头,指尖点了点他卫衣抽绳的金属头,“嗯,想尝一口荔枝千层。”
说罢,她踮脚凑近,用气音补了一句,“但不想付钱,所以带了个免费的劳动力。”
李弈眸色微暗。
免费劳动力。
他在心里把这几个字拆开、碾碎,又原样拼回去,嘴角却扬起恰到好处的温驯弧度:
“好,姐姐想买多少,我就拿多少。”
后门推开,烘焙的暖香扑面而来。
温芷率先迈步进去,垂耳兔挂件在她腰后晃了一下,像诱饵的铃铛。
李弈落后半步,伸手替她撩开塑料帘——指尖擦过她发尾的羊毛卷,像无意间触到一团带电的云。
帘子落下,隔绝了街外的光。
无人看见,少年眼底那抹幽深的黑,正一寸寸漫上瞳仁。
姐姐在网上是带刺的玫瑰,现实里却把自己裹成奶油泡芙。
他不确定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但他确定——
不管哪一面,他都要连皮带骨,一起吞下去。
006:【你今天心情很好?】
温芷“嗯”了一声,忽然哼起那段四拍的小调:
“嗒——嗒、嗒、嗒——”
第三拍拖长,第四拍利落收住。
温芷语气欢快的不行,对006说:“你看我说的对吧,小狗不会迟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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