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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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回去)

我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从永安殿回来开始,那傻子就变得很奇怪。

之前我叫他,他都会笑着过来问我。

:“阿朗怎么了?”

可现在,他却只拿那双黑得发湿的眼睛望着我,像一条被扔在岸上的鱼,想说什么,却只剩鳃在徒劳开合。

我逗他:“背着我干啥坏事了?”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把手里攥得皱巴巴的纸鹤塞进我掌心。

纸鹤的翅尖染着一点暗红,像是谁的血不小心溅上去。

我心里咯噔一下,想追问,他却转身跑开,袍角掀起的风里带着草药与铁锈混杂的味道。

没过几日,学院的老师换了。

原先那个白胡子老头喜欢用竹板打人手背,一板下去红痕三日不褪。

他前日不知怎么竟被宫里的嫔妃们联名参了一本。

说他:“体罚过甚,惊扰皇子”。

于是卷铺盖走人。

接替的是个年轻姑娘,姓李,单名一个“元”字。

她穿淡青襦裙,发间只一枝木簪,看上去温柔极了。

可她任职第一天便把我们几个逃学的挨个抓起来。

叫到廊下排,罚站,声音不大却字字带霜。

:“明日辰时要是你们几个没来,各抄《礼经》十遍。”

我自然不怕抄书,我怕的是她下一句话。

——: “尤其是你,宋予。不学无术,整日拐带永安公主翻墙摘杏,你当这皇家书院是市井瓦子?”

?我也是成功的背锅了

我瞥一眼江婉,她躲在柱子后冲我眨眼睛。

而杨柳青此刻正笑得见牙不见眼,结果李元的指尖一转。

:“还有你,杨柳青,笑什么?你父昨日托我带话,说他书房里那幅《千里江山图》缺个角,是你撕的吧?”

杨柳青的笑瞬间凝固,像被雪冻住的麻雀。

我幸灾乐祸地刚咧开嘴,就听见沈沅补刀

:“宋予抄十五遍。”

……我就知道。

于是次日清晨,我们几个倒霉蛋被押去上课。

而梧晓一路都安静,可能是因为他比较爱学习......

江婉作为公主本可不来,但她偏要“与民同苦”,抱着一匣子蜜饯坐在最后排。

趁李元转身写板书时往我们嘴里塞糖。

梧晓坐我右手边,脊背挺得笔直,像一张绷到极限的弓。

我悄悄拿笔杆戳他。

:“你昨天下午又溜哪儿去了?”

他睫毛颤了颤,在纸上写。

:“藏书阁。”

和他的字对比起来,我的字丑得可以,像被猫踩过的墨痕。

没办法,我会写这个年代的字已经很好了。

我还想再问,李元的戒尺已敲在案上 。

:“宋予,你来答‘君子九思’。”

我站起来,张嘴结舌。

窗外恰有几只白鹭掠过,翅膀拍打的声音像在我叹气。

江婉在后排用口型提醒:“视思明!”

我灵光一闪,朗声道。

:“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

李元挑眉,总算放过我。

我坐下时,却看见梧晓的袖口滑下一截绷带,雪白上渗着新红。

我心口一紧。

放学后,我拽住他手腕:“你去打架了?”

他摇头,挣了两下没挣脱,便由着我把他拉到假山后。

初夏的风带着荷香,吹得他额发乱飞,露出额角一道未愈的伤。

我用指腹碰了碰,他倒抽一口冷气。

:“傻子,”

我低声骂。

:“你瞒着我什么?”

他盯着我,忽然伸手碰了碰我眼尾——那里有一道极浅的疤,是之前我替他挡落下的瓦片留下的。

他的指尖冰凉,声音哑得像被火燎过。

:“你不会丢下我的对吧?”

我怔住。

他见我不说话便没在开口了。

回去路上一直都很安静,也不牵着我手了。

夜里,梧晓喝醉了酒——我是有些气愤的,他才多大?换在现代也才12岁。

这个年纪就喝酒?

而且他酒量极差,一杯就倒。

碰见他,我刚想发火,可他却——抱着我的腰哭得满脸鼻涕眼泪,说什么。

:“别走”

:“我怕”

我心软了.......没骂他。

只当他是小孩子撒娇,无奈的哄他。

:“好好,不走不走,我就在这里陪你。”

此刻,他垂下眼:“我怕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失笑:“我怎么就不会回来?”

他却不再答,只是很慢很慢地抱住我,额头抵在我肩上,像之前那样。

但这次,他没哭。

日子一寸一寸地瘦下去。

像燃尽的香火

风一吹,就散了。

转眼间就过了4年.......

这期间先帝来找我的次数越来越少。

听江婉说,好像是北边开战,他忙不过来。

梧晓长高了,这孩子发育得真快,现在比我高一个头了。

我发现梧晓,他不再穿从前那身松垮的清色袍子了。

而是换了玄墨色窄袖劲装,腰间悬一柄薄刃,像一柄收在鞘里的冷月。

我偶尔,能看见他在演武场练剑,剑光劈开夕照,像一道道裂开的金箔。

我喊他,他不再跑过来,只是远远地点头,然后继续。

我怅然若失,却又不肯承认。

有些无奈。

但这也是情理之中。

他长大了。

变沉稳了。

不爱抱着我哭了。

隔日,先帝身边的内侍便来传旨,说皇帝召我。

那一日,我原是要去上书院,袖口里还藏着江婉托人捎给我的糖渍梅子——

她总觉得宫里的点心太精致,吃起来像嚼蜡,不如她亲做的梅子有烟火气。

可我没能去成。

父皇在御书房等我,案上奏折堆得山高,他抬眼看我,只说:“过来,替朕研墨。”

研墨、添灯、递茶,如此而已。

他不允我告退,也不让我说话。

见我累了便让我躺他旁边。

窗外海棠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我数着花瓣,一日一日。

恍惚间竟就过了两个月。

夜里宫门下了钥,我宿在御书房西暖阁。

那阁子正对御花园。

我睡不着时,便推开窗,看月光把花影剪得支离破碎。

风一吹,碎影就爬上我的衣袖,像是谁的指尖在挠我。

江婉的信便是那时递进来的。

第一封,她写:“我又被李元骂了。”

江婉的字一向工整,唯独“骂”字最后一捺拖得老长,像是要把委屈都甩出来。

第二封,她写:“上次跟你抓的瓢虫,我不小心弄到她头上了。”

我盯着那行字,几乎能想象她耷拉着脑袋的模样。

那日我们逃课去后山,她非要抓只七星瓢虫送我,说背上有七颗星的能许愿。

结果虫子在她掌心爬得太痒,她一抖,虫子就飞进了杨柳青的衣领。

杨柳青当场拔剑,追着她绕了半个演武场。

我没有想到杨柳青竟然怕虫子?

第三封,她写:“李元,她说我再带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来学院就把我赶出去。”

我指腹摩挲着纸页,仿佛触到她撇着的嘴角。

江婉总爱搜罗些古怪玩意儿:会结网的蜘蛛、能写字的鸟、甚至还有一次不知从哪儿弄来条小青蛇,吓得同院的姑娘们尖叫着跳上桌子。

李元说她是“书院之灾”。

我知道,那些东西都是她攒着要给我的。

第四封,她写:“但是她也只是,说说而已,不会真赶我走。”

这句话后面跟了三个墨团,像是不小心滴上去的,又像是有话没说完。

我猜她是想写“她舍不得”,可最后只留了一团模糊。

信纸最底下,歪歪扭扭地添了一行字,是杨柳青的。

: “狗皇帝,什么时候放你回来。”

: “我想和你比剑。”

他写“狗皇帝”三字时,总把“皇”字中间的“王”写得极大,几乎要顶破纸背,像是故意挑衅。

这两个月我从来没有收到傻子的信.....许是他太忙了吧...........

我捏着信,忽然想起离开那日,江婉踮脚替我理了理衣领,小声说。

:“你早些回来,我新学了个曲子,想弹给你听。”

她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子,我却只来得及点头——内侍催得急。

我转身时,听见她在后头喊。

:“糖梅子记得吃!”

那包糖梅子,如今还躺在我枕下,糖霜化了,黏在油纸上一小块暗红,像干涸的血。

先帝仍不许我离开。

他批折子愈发慢了,有时对着一本折子能看半个时辰,眼神却不在字上。

我研墨研到手腕发酸,他便让我歇一歇,却又不许我出殿门。

他忽然开口。

:“朕只剩你了。”

我低头不语,他抱住我。

下雨了,雨点打在我的脸上。

后来他的声音低下去,几乎成了呢喃。

:“别走。”

我这才明白,他留我,不是为批折子,只是为有人陪着。

可有人还在等我。

第五封信来时,江婉的字迹明显乱了。

: “李元今日骂得格外凶,她说我‘心变野了’。”

: “……宋予,你是不是不回来了?”

末尾没有杨柳青的添笔,只有一滴水渍晕开的墨痕,像是谁的眼泪。

我攥着信去找先帝。

御书房的灯亮了一夜,他坐在案前。

:“我想回书院。”

他沉默良久,抬手抚过我头顶。

:“去吧,”他说。

我回去那日,天刚破晓。

殿门外,江婉和杨柳青并排站着。

江婉怀里抱着个竹笼,里头悉悉索索,不知又是什么活物。

杨柳青提着剑,剑穗上缀了颗红玛瑙,晃得我眼睛发酸。

江婉扑过来,差点把笼子扣我脸上。

:“我抓了只会学人说话的鹦鹉!它第一句就学的是‘江婉是笨蛋’!”

杨柳青嗤笑。

:“那鸟儿倒诚实。”

我接住她,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桂花香。

竹笼撞到了我的下巴,鹦鹉在里面尖叫“江婉是笨蛋”。

两个月不见,她似乎长高了些,发尾扫过我下巴,痒得很。

:“还比剑么?”

我问杨柳青。

他扬眉:“自然。输的人请喝酒。”

江婉在旁边跳脚。

:“我也要比!我新学的剑招可厉害了!”

我们三人沿着御街往书院走,晨光把影子拉得很长。

江婉的鹦鹉在笼子里聒噪,一声声“笨蛋”飘在风里。

我怕忍不住四下张望。

御街尽头,卖糖人的老伯支起了摊,热气腾腾;

早起的小太监打着哈欠扫落叶;

唯独没有那个穿玄墨窄袖、腰间悬冷月的少年。

梧晓没来。

这个认知像一根极细的针,扎进刚长好的嫩肉里,不见血,却疼得清晰。

快到书院时,我状似无意地问:“……梧晓呢?”

江婉眨眼:“谁?”

杨柳青接得快:“那个傻子?听说昨夜被调去北苑当值了。”

他说“傻子”两字时,语气稀松平常,像在说今天天气。

我却忽然喘不过气,仿佛有人把两个月前御书房的墨汁,重新灌进我口鼻。

江婉叽叽喳喳地说鹦鹉还会学狗叫,杨柳青在旁边冷嗤:“蠢鸟学蠢人”。

笑声像被风吹散的烟,一半飘耳边,一半飘回空荡荡的宫门。

我在心里给那根针找补:

他太忙了,他在练剑,他长高了不好意思再扑过来……

理由编得越多,针扎得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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